案發(fā)現(xiàn)場

　　浙江在線07月20日訊 少年將刀刺進了女孩的身體，一刀、一刀，又一刀……這是臺灣電影導(dǎo)演楊德昌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片中的一幕，以一起少年殺人的暴力案件，反映了殘酷的青春。

　　5月28日凌晨，當(dāng)大家都在熟睡的時候，租住在嵊州市鐘銓村的天臺人龐某一家3口卻從此一“睡”不醒——龐某與他的妻子分別身受27刀和17刀致死，就連他們只有一歲多的兒子，也沒能逃過厄運，口鼻被纏上膠帶紙窒息而亡。

　　24天之后，案件告破。奪走3條人命的滅門血案，竟是3個都只有17歲的未成年兇手，事實以這樣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方式?jīng)_擊著人們的正常思維。

　　殘忍和冷酷，是如何湮沒他們身上本該有的陽光和天真？他們的青春，又為何走上這樣的不歸歧路？昨天，本報記者直面3個少年。

　　家庭：“旅館”和“飯店”不管成長

　　“父母管你嗎？”

　　“我爸早死了，后爸的話，我才不聽?！?/span>

　　“他們光顧打工，哪里有空來管我的事情？只要我活著就好了?！?/span>

　　“他們老來管我，煩都煩死了?！?/span>

　　無一例外，小蔣、小單和小楊，都是打工人家的孩子。并不寬余的生活，讓這三個孩子更早知曉了世道艱難，也更早地體會到，一切要靠自己。

　　來自安徽的小蔣從小就沒了父親，小學(xué)畢業(yè)之后跟隨在嵊州打工的母親來到浙江。小楊和他是同鄉(xiāng)，來浙江的原因一模一樣，也是為了和父母團聚。

　　人住在一起了，心卻沒有。

　　小蔣承認，繼父對他不錯，也曾教他做人的道理，可那不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心理上總有一層隔膜，而母親又忙于打工賺錢，除了管自己的吃穿之外，從來不問讀書怎么樣，交了哪些朋友：“我不讀書后，說要獨自去外面租房生活，母親和繼父都沒有反對?！?/span>

　　小單比小蔣幸運，他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父母，還有兄弟姐妹，只不過正處于叛逆期的他從來不喜歡和父母說話，除非是要錢花。辦案民警后來去他家調(diào)查過，當(dāng)初連單某輟學(xué)打工，都沒能引起父母的多大關(guān)注，一直忙于打工賺錢的兩人，根本不知道單某的一切。

　　更讓人意外的是，當(dāng)單父知道小單犯了血案，還故意包庇，目前也落得個取保候?qū)彽南聢觥?/span>

　　同樣的文字，也可以在小楊身上重復(fù)一遍。

　　這樣大同小異的故事，在看守所里連聽三遍之后，只給人一個感覺，走出家門的這些孩子，已經(jīng)踏上了一條歧路。

　　學(xué)校：翻越校園藩籬，野馬再無韁繩

　　“你們還記得讀過的書嗎？”

　　“我們好久不上學(xué)了。”

　　“不想讀書？”

　　“讀書有什么用，會寫自己名字，能看懂路牌，數(shù)學(xué)到能算清楚錢就夠了?！?/span>

　　“讀書沒其他用處了？”

　　“有什么用處？不讀書就會餓死啊？”

　　三個人中，兩個人念到了初中二年級，另外一個人只是小學(xué)畢業(yè)。他們短暫的讀書生涯，還是在不斷更換教育質(zhì)量本就不高的民工子弟學(xué)校中度過的，這就更讓讀書對于他們來說成為一種“浪費時間”的事情。

　　在辦案民警那里，我們甚至聽到了另外一件有些意外的事。

　　小蔣原先就讀于當(dāng)?shù)氐囊患宜饺顺修k的民工子弟學(xué)校，當(dāng)校長聽到附近又新辦了另外一所民工子弟學(xué)校時，因為害怕新學(xué)校搶了自己的生源，居然指使弟弟潛入新學(xué)校，燒毀了包括學(xué)校巴士在內(nèi)的四部車輛……

　　校長和老師都這樣無視法律，這樣的學(xué)校，他們的學(xué)生又何以不讓人堪憂？

　　小蔣輟學(xué)了，很快，他就認識了同樣討厭學(xué)校、不愛讀書的小單，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一起到處打散工，成了“好朋友”。

　　我們也問小單，不讀書不怕以后發(fā)展得不好？他頭也不抬地回答了一句：讀了書一定混得好嗎？又不是只有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

　　翻越了校園的藩籬，小蔣和小單開始闖蕩社會打短工。有一搭沒一搭的工作，讓兩個人對于錢的渴望不斷升溫。后來，小蔣去了臺州路橋投靠堂哥。就在路橋，他找到了早在老家安徽就認識的好友小楊。

　　小蔣的生活沒有變化，只不過原先的小單，換成了現(xiàn)在的小楊。

　　早已不服父母的管教，又離開了學(xué)校，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駕馭這些孩子們?nèi)找姹q的青春荷爾蒙，和對錢的極度渴望。他們在一條不知方向的道路上狂奔，終于看到了一個用暴力游戲?qū)懗傻穆窐耍窐说闹赶?，是犯罪?/span>

　　游戲：走向犯罪的最后路標

　　“去網(wǎng)吧都愛做些什么？”

　　“當(dāng)然是玩游戲?！?/span>

　　“都玩些什么游戲呢？”

　　“暴力類的游戲，最喜歡玩格斗?！?/span>

　　“格斗是什么游戲？”

　　“就是打拳的，可以把對方一拳拳打死。”

　　“為什么喜歡玩格斗？”

　　“很刺激啊，把人家打死，贏了就很有面子?！?/span>

　　并不是每個沉迷游戲的年輕人都會犯罪，但犯了罪的年輕人都沉迷游戲。

　　三個孩子不幸成為這句話的又一個注釋。

　　“最快、最狠、最有效地擊斃對手，這樣看來真刺激?？粗螒蛑械淖约阂蝗蝗?，一刀一刀地把對手打得爬都爬不起，就會覺得很有成就感，很滿足，自己就好像是個英雄?！奔幢闶窃诳词厮?，小蔣的心里還時不時會浮現(xiàn)這些虛幻的光榮。

　　游戲玩得多了，“拳頭上討生活”，“打出一片天”之類的念頭終于在他們的心里發(fā)芽長大——即便他們?nèi)齻€現(xiàn)在都是只有1米60多的瘦弱身材，“用刀，用槍，比拳頭更有用?！?/span>

　　小蔣說，他一直希望在現(xiàn)實生活中自己能有“露一手”的機會，好讓大家瞧瞧自己的能耐。他們玩過一個摩托車游戲，為了爭到第一，還可以在騎行過程中拿棍子去打倒其他的對手，“我們覺得這樣很帥，騎著摩托，橫沖直撞?！?/span>

　　按照小蔣的“想法”，自己要能當(dāng)成這樣的飛車黨多好，騎著摩托車，“嗖”的一聲就可以搶走行人手中的包，然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可惜，摩托車的價格太貴，他們身上的錢僅夠買幾把刀，沒想到這一“無可奈何”的第二抉擇，卻最終將讓他們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些暴力游戲，成為三個孩子走向犯罪道路上的最后一個路標。

　　殺機：漫不經(jīng)心下的順理成章

　　“怎么會想到殺人的？”

　　“怕他不給錢，還要反抗?！?/span>

　　“舉刀的那一刻，心里想到什么嗎？”

　　“沒想法，殺了就殺了?！?/span>

　　“那個孩子今年才兩歲，你們怎么會下得了手？”

　　“沒想那么多，就是怕他吵醒別人?！?/span>

　　“那個時候，沒有想過自己的父母嗎？”

　　“沒有?！?/span>

　　“現(xiàn)在，知道父母會傷心嗎？”

　　“不知道?！?/span>

　　“后悔嗎？”

　　“后悔有什么用？”

　　怎么搞到錢？這個問題總讓這些17歲的年輕人焦慮。

　　小蔣到路橋去找工作，可工作找不到，他就跟小楊商量，打工賺錢不如想其他辦法來“搞一點”。還在和父母斗氣的小楊也正缺錢花，毫不猶豫一口答應(yīng)。

　　搶誰？他們想到了當(dāng)初待過的嵊州鐘銓村龐某的這個小超市，以及還在那里的小單。三個人在嵊州的一個網(wǎng)吧里會合，開始仔細分工，踩點準備。

　　計劃實施前，小蔣賣掉了自己的手機，買回了4把刀。

　　辦案民警告訴我們，三人做案前完全做好了殺人的準備，甚至考慮到了一定會見血，每人還多帶了一套換的衣服去。

　　“你們不知道殺人比盜竊判得更重嗎？”我們問三個孩子?！安粴⑷?，怎么能搶到錢？”他們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在這三個瘦瘦弱弱的孩子們看來，殺掉幾個人，是普通而普通的事，在他們搞錢的過程中，平常得如同搬掉幾塊石頭一樣。

　　于是，作案時的兇殘，也終于順理成章。

　　5月27日的深夜，三個人溜達到了龐某的超市，可不少村民在打麻將。不能動手的三個人在周圍游蕩了一圈又一圈。子夜時分，人群散去，龐某也拉下了超市的卷簾門。

　　三人終于等到了機會，他們以買東西為名，又騙龐某拉開了門。接著，小單和小楊一個纏住龐某問，一個假裝去貨架吸引他的注意力，小蔣看準龐某的要害，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尖刀……

　　心理專家：“失愛”的少年形成反社會人格

　　為什么3個少年成了冷血殺手？杭州市安康醫(yī)院潘偉業(yè)主任醫(yī)師用了一個非常專業(yè)的心理學(xué)名詞來解釋：“很可能是心理防御機制在起作用?！?/span>

　　“一個人在生活中遇到坎坷后，他會將一些不能接受的情緒都壓抑到了潛意識里，一旦遇到機會觸動，這種情緒就會爆發(fā)出來，發(fā)泄到無辜的人或物上。”潘醫(yī)師解釋說。

　　潘醫(yī)師分析，這些跟隨父母外出打工的孩子，突然面對物質(zhì)豐富的城市與農(nóng)村生活的巨大反差，他們強烈地感受到了社會不公。而在學(xué)校的教育里，強調(diào)的是知識的教育，他們也因成績不好被歧視。而關(guān)于“做人的意義、做人的目標”的人文教育卻往往被忽略。也因此，教育出來的孩子沒有社會責(zé)任感和家庭責(zé)任感。同時，父母對子女缺乏必要的關(guān)愛、溝通，這些處于“失愛”狀態(tài)的少年們，很容易形成反社會人格。

　　“在這種壓抑的成長環(huán)境中，他們的自我中心意識、私欲極度膨脹，對別人卻很冷漠，甚至到了殘忍地步?！迸酸t(yī)師分析說，“一開始，虛擬世界、暴力游戲或許會成為他們發(fā)泄壓抑的渠道?？沙撩杂谔摂M世界后，作為人格發(fā)育還沒成熟的未成年人，他們又會分辨不清虛擬與現(xiàn)實的差距，最終釀成了慘劇?！?/span>

　　來源： 浙江在線－錢江晚報 作者： 章璐　薛建國　方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