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背景
　　 采訪人：麓 雪
　　 被采訪人：路 路 18歲 某中學(xué)高三學(xué)生
　　 自上次“我是開明媽媽還是糊涂媽媽”一文刊出后，我的郵箱里就被孩子們和父母們的郵件塞滿。 我忽然發(fā)現(xiàn)，在今天天的社會變革中，在現(xiàn)代人諸多的感情因素中，還有這樣一分情感不可忽視，那就是父母與孩子的關(guān)系需要一種新的互動動與和諧。路路給我寫了很長的一封信，信中的坦誠和真摯讓我決定一定要見見這個孩子。那天是“五一”節(jié)的最后一天，，我約路路在千佛山下的茶館見面。5月花香草綠，路路一米八多的大個著一身名牌運動裝，帶著青春的氣息走來，蓬勃而健康……
　　
　　 路路：媽媽我真的已經(jīng)長大
　　 麓雪阿姨，今天早上我跟媽媽之間爆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到現(xiàn)在心里還憋悶著。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好像從初三開始，我和媽媽之間的“戰(zhàn)爭”就沒有間斷過。其實我心里很親我媽媽，也知道她為我付出了很多心血，但就是互相之間老覺得別著個勁兒。我覺得她不理解我，她也整天說我不知好歹。
　　 今天早上有一個女同學(xué)打電話到我家，約我一起到省圖書館看書學(xué)習(xí)。我媽媽問我“是誰？”我坦誠回答她，沒想到她很激動很氣憤地說：“不行，不許去。在家多少書看不了，還得去圖書館？”我知道我媽媽不待見我這個女同學(xué)，她說這個女孩子天生長著個“狐媚相”，每次她打電話來，即便是問問學(xué)習(xí)上的事，媽媽也總是教育我一番，說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不安分，總是“鉤”男孩子。我覺得媽媽對人家不夠尊重，就和她爭吵了起來，而媽媽就更加認定我和這個女同學(xué)之間有什么問題，愈加嚴密“監(jiān)視”。
　　 其實我的這個女同學(xué)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我和她都是學(xué)校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會員，所以我們很有共同話題?？晌覌寢尣幌矚g她，對我們班里其他的女生她也是滿心狐疑，總是帶著審視的眼光看人家，弄得我們班女生都知道我媽媽“厲害”。其實，麓雪阿姨，你說在我們這個年齡，有那么幾個要好的女生和男生做“死黨”是不是很正常啊？為什么媽媽就把我們的關(guān)系界定成“早戀”而整天監(jiān)督呢？再說了，我都18歲了呀，就是對女同學(xué)有點好感也算正常吧？又不是什么“談婚論嫁”。我覺得我媽真是小題大做，更讓我不能忍受的是，她還經(jīng)常給我的班主任打電話，讓班主任也密切“關(guān)注”我的動態(tài)，使班主任對我也產(chǎn)生誤會。
　　 還有一件事情。高二暑假時我想和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跟著旅行團去西藏，可媽媽死活不同意，理由是沒有大人跟著絕對不行！而硬要我跟著她和她的幾個女友一起去海邊度假，還有那幾個阿姨的孩子們。那一次我們幾個孩子在一起“密謀”：這是最后一次陪她們，明年我們一定要獨自去我們喜歡的地方?？墒牵衲陭寢層衷谟媱澴屛腋ヂ眯辛?，也不征求我的意見，還認為我跟小時候一樣，她想帶我去哪兒就去哪兒。這一次，我是鐵了心不會跟著她的，但我知道肯定還會有一場爭執(zhí)發(fā)生，因為媽媽就認為我是孩子，是跟她不能分離的孩子！
　　 記得我14歲時，媽媽不讓我獨自出去找朋友玩，即使是在同一個城市，也要我時刻跟她保持聯(lián)系，弄得我每次出去一趟，都提心吊膽，生怕錯過了媽媽規(guī)定的時間。每當(dāng)夏天我出去時，媽媽會給我涂上厚厚的防曬霜，讓我戴上太陽帽。從小到大，我的衣服、鞋襪永遠干凈得一塵不染。媽媽的愛寸步不離地守護著我，看上去我像在“福囤”里，但我的內(nèi)心卻一直渴望能像我的同學(xué)們那樣去獨立，一身土兩腳泥，回到家也不被媽媽管。
　　 我媽媽是個“太好的媽媽”，是個“能給孩子一切的媽媽”。爸爸工作一直很忙，常出差，她是“全職媽媽”“全職太太”，一直照顧著我和爸爸的生活起居，無微不至——“刷牙了嗎？喝蜂蜜水了嗎？里面穿背心了嗎？怎么吃了這么一點……” 其實對于媽媽的“厚愛”，我發(fā)現(xiàn)爸爸有時也是敷衍幾句，我從內(nèi)心里覺得她多此一舉。
　　 記得讀小學(xué)、初中時，很多同學(xué)吃小飯桌，中午一起睡覺，我也很想和他們一起，可是媽媽每天都把我接回家，安排我吃好、睡好，然后叫我起床，再把我送到學(xué)校。到了高中才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和同學(xué)們開始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但我的書包里經(jīng)常還有媽媽塞進來的食物。
　　 我媽媽曾經(jīng)對我說：“我真不明白，你小時候那么乖，那么依戀我，恨不得整天趴在媽媽的懷里，怎么一到15歲就成了這個樣子？和同學(xué)聊起天兒來喜笑顏開，跟我說幾句話就不耐煩，拉著架子要往外跑，拽也拽不到懷里來，越養(yǎng)越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我不愿意再做媽媽懷里的“奶油娃娃”，我想成為經(jīng)風(fēng)雨見世面的“男子漢”，敢于獨自遠行，敢于喜歡一個女生，敢于去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有的時候我在上網(wǎng)，媽媽會疑神疑鬼地走到我身后，想看我看的什么；晚上寫作業(yè)的時候，冷不丁地也不敲門就到了我屋里，送上水果，順便“盯梢”一下。要是趕上我在網(wǎng)上與同學(xué)聊天，她就湊過來想看一眼，搞得我哭笑不得。
　　 我知道她愛我，可是也不能這樣盯著我啊！我發(fā)現(xiàn)媽媽為我所做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成為她生活的需要，而不是我的需要。其實，長大的我多么希望媽媽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別再只圍著我和爸爸的生活轉(zhuǎn)。
　　 日本有一位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xué)的殘疾人，名叫乙武洋匡，是電視臺的主持明星。中學(xué)時的一個夏天，他對母親說，他想在暑假的時候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對于這個想法，他自己都覺得不太現(xiàn)實，因為他是個生來就無腿無胳膊的殘疾人！沒想到他的媽媽聽了他的話后竟問：“啊，是嗎？什么時候出發(fā)？幾天？” 乙武洋匡很驚訝：“這就同意了？為什么？” 媽媽說：“知道你什么時候離家，離家多長時間，我們也好安排我們旅游的事啊。”就這樣，乙武洋匡和朋友去了青森，父母在送走他們的第二天就去了香港。
　　 一般情況下，媽媽對自己身有殘疾的孩子會格外地擔(dān)心，可乙武洋匡的媽媽沒有對孩子說“和朋友一起，危險啊”、“大人不去，能行嗎”等類似的話，她不但敢放任兒子離家，而且還趁此機會自己外出旅游。而我已經(jīng)是個健康有力的青年了，卻還不能有一次自己的旅行。
　　 如果乙武洋匡的媽媽對自己殘疾的兒子處處保護，時時小心翼翼，乙武洋匡還能勇敢地邁上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取得今天的成功嗎？
　　 我想請媽媽理解，我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需要偎在她懷中的娃娃了。對我放放手，我輕松她也輕松，多好！
　　 麓雪：我們的兒女其實并不是我們的兒女
　　 看著路路青春洋溢的臉，我想起那句話“我們的兒女其實并不是我們的兒女”。也許您會說，怎么可能呢？和我們骨血相連的兒女，怎么可能不是我們的兒女？十月懷胎的血肉相連，襁褓中的嗷嗷待哺，蹣跚學(xué)步時的悉心守護，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每一個清晨早起的忙碌……我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愛的兒女，怎么可能不是我們的兒女？
　　 但是，我們必須承認，他們最終屬于他們自己，而不屬于我們。
　　 媽媽的愛啊，總是希望用那雙老母雞般的翅膀，把兒女護得更長更遠更好，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一生。我們夢想要保護孩子終生不受任何傷害，為孩子制定了幸福與健康的計劃。可是，最終我們卻發(fā)現(xiàn)，我們所能做和應(yīng)該做的，卻是十分有限。曾經(jīng)是孩子全部依賴的媽媽，在孩子長大后，卻有很多事情無能為力。最終，我們只得放棄為孩子做更多的事、保護孩子一生的夢想，承認孩子必須一步一步地同我們分離、我們也要和他分離的現(xiàn)實。
　　 分離的過程會讓我們在一定程度上承受著與孩子分離的焦慮。因為分離結(jié)束了我們和孩子耳鬢廝磨的甜蜜，減少了我們對孩子的控制和權(quán)力，讓我們感覺自己不再被孩子依戀，不再那么被人需要，甚至覺得自己在孩子那里不再那么重要。
　　 但是，這一天總會到來，你一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孩子已經(jīng)和你齊肩高，甚至比你高很多，他已經(jīng)不需要你把他高高舉起，也不再需要你安排他的一切。他的生命成長，需要我們做母親的適時地放棄愛的控制和權(quán)利，因為我們的孩子，要成長為一個獨立的、堅強的、成熟的、不需要依賴媽媽的成年人。
　　 曾經(jīng)在一個偶然的時間，看到過這樣一首詩，頓時眼中盈滿淚水。因為它觸動了我作為母親柔軟的心——
　　 你們的孩子并不是你們的孩子。
　　 他們借你們而來，卻不是因你們而來。
　　 盡管他們在你們身邊，卻并不屬于你們。
　　 你們可以把你們的愛給予他們，卻不能給予思想，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們可以建造房舍蔭庇他們的身體，但不是他們的心靈，
　　 因為他們的心靈棲息于明日之屋，即使在夢中，你們也無緣造訪。
　　 你們可努力仿效他們，卻不可企圖讓他們像你。
　　 因為生命不會倒行，也不會滯留于往昔。
　　 你們是弓，你們的孩子是被射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瞄準(zhǔn)無限之旅上的目標(biāo)，用力將你彎曲，以使他的箭迅捷遠飛。
　　 讓你欣然在射者的手中彎曲吧；
　　 因為他既愛飛馳的箭，也愛穩(wěn)健的弓。
　　 這是黎巴嫩詩人紀(jì)伯倫的一首詩。
　　 為了遠飛的箭，就讓我們做那彎曲的弓吧！接受所愛之人的獨立，就是對愛最好的詮釋。
　　 做個放得下的媽媽，把和孩子的相處模式改變一些吧！給兒女們足夠的自我設(shè)計、自我完善的空間，笑看他們的悖逆，理解他們青春年少瞬間的陰晴。不必天天瞪著眼睛嘮叨不休；不必不顧兒女的感覺，頑強地盡職盡責(zé)……
　　 孩子獨立，這是歲月饋贈給母親的大禮，也是歲月的一種“剝奪”。我們要坦然接受生命中的這種“喪失”，承認“在這個世界上，很多種愛都是以聚合為目的的，而只有父母和兒女的愛，是以分離為目的”的事實。作為母親，我們應(yīng)該意識到，要以孩子成長需要的速度，來適時地同自己的孩子分離。不止是在孩子年幼青春少年時，即便他們已經(jīng)成長為成熟的男人和女人，我們也要經(jīng)歷許多階段的分離，來重新調(diào)整我們與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
　　 這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也是每一個女性在成為母親之后情感成長的必要歷程。
　　采 訪 后 記
　　 路路要求我對他的媽媽說說話，所以這次采訪的后一半就成了我的“ 獨白”。但我知道，會有更多的愛孩子的母親，也包括路路的母親在內(nèi)，會與我一起思考、省視今天我們做母親的方法和意義。
　　 路路笑著跟我說“再見” ，那笑純真而燦爛，讓我的心里充滿溫暖和希望，就像這明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