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州第一看守所,魏克進向記者講述不堪回首的往事 本報特派隨州記者 周天寶 攝
魏克進的奶奶一邊哄重孫女一邊抹眼淚本報特派隨州記者 周天寶 攝
魏克進:行刑前想到母親墳前燒點紙錢
本報記者歷經(jīng)8道關(guān)卡,在隨州第一看守所獨家對話魏克進 身負三命的魏克進醒悟“夫妻間要相互信任”;自稱精神已死卻告誡親人“家和才能萬事興”
事件回放
7月8日下午2時許,魏克進在湖北省隨州市曾都區(qū)南郊柳樹淌居委會一組租住的出租房內(nèi),涉嫌將一雙未成年的兒女、妻子衛(wèi)愛榮殘忍地殺害。他年過花甲的母親得知此事后,更是因此情緒激動自縊身亡。8月13日,魏克進在云南中越邊境落網(wǎng)。
位于湖北省隨州市淅河鎮(zhèn)魏畈村的北、東、西南方向的棉花田或荒地,7月中旬新增的四座墳塋都已長滿了半尺高的野草。
逝者分別是魏克進的母親陳開支、妻子衛(wèi)愛榮、15歲的兒子魏源康、兩歲半的女兒魏源正。
2010年7月7日深夜至次日凌晨,睡夢中的衛(wèi)愛榮及一雙未成年的兒女,先后死于魏克進的亂斧之下。其后,魏克進逃離現(xiàn)場,其母陳開支于次日見狀,悲痛萬分,當(dāng)即在屋內(nèi)自縊身亡。
案件發(fā)生后,湖北省、隨州市、曾都區(qū)三級公安機關(guān)高度重視,迅速組織多警種展開偵破工作。
7月16日,公安部向全國發(fā)布了緝捕犯罪嫌疑人魏克進的B級通緝令。
8月13日,潛逃35天之后,魏克進在中越邊境落網(wǎng)。8月18日18時,因涉嫌故意殺人的魏克進被正式刑事拘留,現(xiàn)羈押在隨州市第一看守所。
8月20日下午,本報特派記者前往隨州市淅河鎮(zhèn)魏畈村走訪。
魏克進那個三間平房的小院已緊鎖大門,門前的青苔也告訴人們,這個小院已多時沒有住過人。鄉(xiāng)鄰路過時都不自主地加快腳步。踮起腳向院子內(nèi)望去,只見兩棵棗樹上掛滿了果實。
走遍魏畈村12組,記者發(fā)現(xiàn),獨魏克進的家,沒有安上新的門牌號碼。
“人都不在了,要門牌號還有啥意義?”魏克進的父親魏義書收到兒子的拘留通知書時,手一直在抖。 “他害了這么多的親人,害死了我唯一的孫子,連他的母親也逼死了,他不是我的兒子!我沒有這樣的兒子!”
老人的聲音,與身體一起顫抖著。
8月21日上午9時,隨州市第一看守所。經(jīng)隨州警方批準(zhǔn),八道關(guān)卡之后,本報記者獨家與魏克進進行了對話。
魏克進說,“我的精神早已死去,唯一的希望就是行刑之前,能到母親墳前燒點紙錢?!?/font>
近兩小時的面對面采訪,魏克進連抽了15根香煙,大口大口的,似乎恨不得一口氣把整根香煙吸盡。
魏克進人生軌跡
1989年 17歲,離開學(xué)校
1994年 結(jié)婚
1995年 兒子魏源康出生
2008年 女兒魏源正出生
2008年之前 開朗,樂意與別人交朋友
2008年后 因有人說他的女兒不像他,性格有所變化
2010年7月7日晚 亂斧砍死睡夢中的妻子衛(wèi)愛榮及一雙未成年的兒女
2010年8月13日 潛逃35天后,在中越邊境落網(wǎng)
2010年8月18日18時 被正式刑事拘留,現(xiàn)羈押在隨州市第一看守所。
生活愛好
每個月的零用錢控制在20元以內(nèi),從沒有吃過零食。
不會打牌,累時會喝點酒,不多,不超過二兩;喜歡抽煙,但只抽三五塊一包的。
最大理想
不管有多苦,都要培養(yǎng)兒子成才,希望他將來成為一個科學(xué)家。
最開心的事
兒子出生的時候最開心,當(dāng)上父親;女兒出生時也是開心的,兒女雙全。
人生忠告
夫妻之間要相互信任,家和才能萬事興。
最近愿望
行刑之前,能到母親墳前燒點紙錢。
如果可以的話,請其他媒體不要過多地打擾父親,他還要過正常的生活,需要平靜,拜托了。
對話魏克進
回憶打工 曾想在東莞干出點名堂
東莞時報:看過你的日記,你的字寫得非常不錯。
魏克進:一般吧,閑時會練字,閑著沒事。
東莞時報:你是哪一年離開學(xué)校的?
魏克進:大概是1989年,那一年我17歲,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學(xué),再讀也是浪費家里的錢。
東莞時報:還記得什么時候到東莞的嗎?
魏克進:記不清了,好多年了吧。
東莞時報:你會電焊?
魏克進:學(xué)過。
東莞時報:聽說你有恐高癥?
魏克進:是的。
東莞時報:在東莞工作,干的是什么工種?工資待遇怎么樣?
魏克進:在廠里做電焊工,底薪有1400元左右,還有技術(shù)津貼。
東莞時報:對這個收入,滿意嗎?
魏克進:還是滿意的。我覺得工資不在多少,多了多花,少了少花,關(guān)鍵是要開心,一家人幸福。
東莞時報:在東莞工作時,有沒有過一些對未來的想法?
魏克進:當(dāng)時還是想好好干,干點名堂出來的。現(xiàn)在,(搖頭)不說了。
東莞時報:你有沒有想過通過打工,改變一家人的生活狀態(tài)呢?
魏克進:想過,也努力過,但沒有實現(xiàn)。
東莞時報:你在打工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是什么?
魏克進:我兒子的學(xué)習(xí)。平時,每周我都會打電話,叫他好好學(xué)習(xí)。
東莞時報:我去過你的家里,很多村民都說你在2008年之前,脾氣、性格都是很好的,平時也很愿意幫助人。
魏克進:(嘆氣)村里的評價,都是別人說的。不過我在村里也好,在外打工也好,原則就是盡量少說話,盡量尊重別人,盡能力幫助別人。
東莞時報:你與工友之間相處得愉快嗎?
魏克進:都挺好的,我其實是一個很開朗的人,2008年以前,我很樂意與別人交朋友。
東莞時報:為什么在2008年會有一個轉(zhuǎn)變?
魏克進:(低頭沉默約5分鐘)有人說,我的女兒不像我……可以先不說這個嗎?
東莞時報:好。根據(jù)警方調(diào)查,說你有點怕干重活,是真的嗎?
魏克進:我的身體不是很好,所以干不了重活。但只要是我可以做的,我就一定會盡力做好。
東莞時報:剛剛說在東莞想干出點名堂,那么你有沒有想過,在東莞安家落戶呢?
魏克進:我們文化低、收入低,不敢奢想,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人生理想 “不管多苦都要把兒子培養(yǎng)成才”
東莞時報:你有沒有覺得,在你的人生經(jīng)歷當(dāng)中,有什么事傷害了你?比如說社會上發(fā)生的某些事。
魏克進:(不假思索)沒有,是我傷害了社會。
東莞時報:有人說你內(nèi)向不愛說話,也有人說你其實是一個非常老實、樂于幫助人的人?你能否分析一下自己的性格?
魏克進:我剛才說,我以前是很開朗的,也喜歡交朋友。我這個人不太愛講沒有用的話。不喜歡總是用嘴表現(xiàn),但這不代表我就自閉。
東莞時報:平時有什么愛好嗎?
魏克進:我不會打牌,累的時候會喝點酒,不多,不會超過二兩,喝多了誤事,也影響工作。喜歡抽煙,但只抽三五塊一包的。我們在外面就是為了掙錢供兒女,生活不能太奢侈了。
東莞時報:所以你在日記里說,要把每個月的零用錢控制在20元以內(nèi)。
魏克進:那是幾年前了。我是這么刻意控制過自己。我從沒有吃過零食。
東莞時報:在你日記當(dāng)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你的兒子。
魏克進:兒子是我的希望。沒有出這事之前,我一直想,不管有多苦,我都要把他培養(yǎng)成才。希望他將來成為一個科學(xué)家。
東莞時報:能不能具體一點呢?
魏克進:他的名字就是我取的,當(dāng)年查了詞典?!霸纯怠钡脑⒁饩褪?,希望他將來能夠健健康康地成長,并在能源建設(shè)方面給國家多做點貢獻。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掩面流淚)
東莞時報:那么對你的父母呢?你覺得自己是個孝順的兒子嗎?
魏克進:(再度哭泣,掩面,連說對不起)我不孝。(停頓約一分鐘),我不配用這個形容詞,父母都這么大年紀了,還這樣幫我,我卻沒盡一點孝心……可以給我一支煙嗎?
逃亡歷程 “啃生玉米老黃瓜睡在廁所里”
東莞時報:當(dāng)時為什么要跑?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魏克進:不是跑,我已經(jīng)沒有目的了。走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我沒有手表,搞不清具體是幾點。
東莞時報:這么多天你是怎么度過的?
魏克進:一直沒有目的走,累了就睡,實在餓得頂不住了,在田里摘玉米或老黃瓜。衣服臟了就在河溝里洗一下,掛在樹上晾干。
東莞時報:都在哪里住過?
魏克進:橋底下,廁所里,田里。
東莞時報:有沒有到飯店吃過飯?
魏克進:沒有。
東莞時報:有沒有與別人聯(lián)系過?
魏克進:沒有。我還能與誰聯(lián)系?
東莞時報:你知道自己這是在潛逃嗎?
魏克進:我的精神早就死了,剩下的軀殼就是行尸走肉,也沒任何意義了。沒有信念了,沒有目的了。
東莞時報:有沒有想過要投案自首?
魏克進:沒有。
但我沒有想過一輩子就這樣毫無目的地走下去,我也不是想有意地潛逃,我只是想,在我最后的日子,到處走走看看,想看看少數(shù)民族,想看看貴州黃果樹瀑布。
東莞時報:看到貴州黃果樹瀑布嗎?
魏克進:還沒有。
東莞時報: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母親自縊的?
魏克進:隨州曾都的刑警到云南文山帶我回來時,聽到這個消息,當(dāng)時我的心更加涼了。我知道我的罪孽更加重了,更加不能饒恕了。
我的母親從小也是一個苦命人,是一個孤兒。撫養(yǎng)我們長大不容易。我們兄弟兩個,還有一個妹妹,妹妹從小有病,前兩年也去世了。母親操了不少心。
為何弒子 “怕兒子活在世上受罪”
東莞時報:你與妻子是哪一年結(jié)婚的?
魏克進:1994年。
東莞時報:感情怎樣?
魏克進:一直都很好的。
東莞時報:到了2008年才轉(zhuǎn)變的?
魏克進:(沉默約10秒)是的。在以前她對我的關(guān)心多一點,都用實際行動來表現(xiàn),我的表現(xiàn)在心里,做得不夠。
東莞時報:你還記得兒子的中考分數(shù)嗎?
魏克進:586分。(痛哭)
東莞時報:7月7日晚,事發(fā)之前,為什么吵架?
魏克進:當(dāng)時她提出想把女兒送回淅河鎮(zhèn)老家,讓我父母代看,我不同意。
東莞時報:為什么?
魏克進:因我父母年紀大了,一直還幫我們帶兒子,已經(jīng)很辛苦了……所以我們就吵起來了。
東莞時報:因為這個,你就做出這樣的舉動?
魏克進:回想起在東莞時,有人說我的女兒不像我,所以就越想越氣。
東莞時報:但你做過兩次親子鑒定,都可以證明女兒是你親生的呀?
魏克進:最開始時,我是很相信的,但還有人仍再說,我就懷疑了。我也打電話到鑒定的地方問過,他們說不會有錯。可別人一說,我就又不太相信了。
東莞時報:做出這樣的舉動,你是想了很久,還是一時的沖動?
魏克進:之前我從沒有想過,我也曾擔(dān)心自己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但那天晚上,吵架后太氣了,沒有理智了。
東莞時報:懷疑妻子不忠,質(zhì)疑女兒身世,為什么連寄予厚望的兒子也不放過?
魏克進:我怕他活著受罪(痛哭)。
最后心愿 “請媒體不要過多地打擾我的父親”
東莞時報:對妻子的娘家,會有愧疚嗎?
魏克進:(沉默)。這些年,已經(jīng)很少來往了,關(guān)系不好,沒有共同語言。
東莞時報:在這個事件之后,是你的父親含著淚處理了后事。在你的眼里,你的父親是一個什么樣的形象?
魏克進:我父親沒有多少文化,非常正直忠厚,也很老實,他說話聲音有時會大一點,但從沒有什么壞心。
東莞時報:不過,請你放心,你的父親很堅強。
魏克進:謝謝你們?nèi)タ此?,可以的話,就多安慰安慰他,寬寬他的心。拜托你們了。我還有四五百塊錢,在看守所的管教民警那里,你們幫我捎給他吧,就當(dāng)孝敬他老人家了(嘆氣)。不過,你們千萬別說錢是我的,說了,他肯定不會接的。
東莞時報:對于你父親,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或許我們可以幫你轉(zhuǎn)達。
魏克進:不說了,不需要了,謝謝。
東莞時報:對逝去的親人,你有什么交代的嗎?
魏克進:我希望,要是可以的話,在我行刑之前,能夠到母親墳前上炷香,添墳,磕幾個頭。如果不行,哪怕是讓我朝母親所安葬的方位,燒點紙錢也可以。這是我唯一的愿望。
東莞時報:有沒有你特別想見的人,或者說是最牽掛的人?
魏克進:(搖頭,痛哭)我傷害的都是我最親的人,無顏再見任何人。我最牽掛的是我的父親,他身體不好,有心臟病。
還有我的奶奶,是她老人家把我?guī)Т蟮模F(xiàn)在都快90歲了,都老了。
東莞時報: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其他的堂兄堂弟講?
魏克進:兄弟之間要和睦,要團結(jié)。也希望他們替我照顧一下我的父親。除此之外,如果可以的話,請其他媒體不要過多地打擾我的父親,他還要過正常的生活,需要平靜,拜托了。拜托了。(多次重復(fù))
東莞時報:這些時間你有夢見過以前的事嗎?
魏克進:沒有。
東莞時報:剛才你說到行刑之前的愿望,你知道自己要被判什么刑嗎?
魏克進:這個大家都知道(沉默)。
東莞時報:能不能回想一下,你這一輩子最感動的事情是什么?
魏克進:我兒子小學(xué)升初中的時候,我特別感激他的老師。那一次,兒子是全班的第一名。我一直把孩子的學(xué)業(yè)看得最重,希望他長大比我強。所以,當(dāng)時我很感動,特別想感謝那個老師。
東莞時報:最開心的事情呢?
魏克進:兒子出生的時候最開心,因為我當(dāng)父親了。(沉默)女兒出生時也是開心的,兒女雙全,多少人羨慕都求不來的。(再度痛哭,連稱對不起。)
東莞時報:有沒有什么事情讓你后悔?
魏克進:(沉默)。
東莞時報:你恨曾經(jīng)給你開玩笑、說你女兒不像你的那個人嗎?畢竟他也是這個事件的一個客觀誘因。
魏克進:我不恨他,他是個好人。我恨另外一個姓何的人,我也恨我自己。
東莞時報:你覺得開玩笑的尺度應(yīng)該怎樣把握?
魏克進:我覺得開玩笑很正常,但不要開過分的玩笑,尤其是涉及別人隱私的。我不喜歡開玩笑,別人要是給我開玩笑,我就盡量避開。
東莞時報:如果你是一面鏡子,你希望社會吸取什么樣的教訓(xùn)?
魏克進:不知道,說不清。(停頓片刻)夫妻之間要相互信任,我和妻子就不太信任。家和才能萬事興吧。
東莞時報:如果時光倒退到事發(fā)那個晚上,你會怎么做?
魏克進:不知道。(沉默)
(采訪結(jié)束,記者準(zhǔn)備離開)
魏克進:請一定幫個忙!幫忙把那幾百塊錢帶給我父親,千萬不要說是我的。
拜托了。拜托了。
魏克進日記摘選
時間:2000年5月3日晚
(備注,魏源康時年5歲)
出來打工20多天了,也不知道孩子在家里是否聽媽媽、爺爺奶奶的話,溫習(xí)功課,不上樹,不戲水,不調(diào)皮。
源康這個名字,是兒子還在老婆肚子里會踢人時,我就專門從漢語詞典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查,查了又查,挑了又挑,無半點不詳之意,都是吉祥之字,所以才定了下來。當(dāng)時還想,如果生一個女孩,就叫純樸。純,意味純潔,女的純潔為美;樸,即樸實,愛勞動,本質(zhì)有中國婦女的傳統(tǒng)美德。
時間:2000年5月4日晚
我怎樣才能夠在低收入的環(huán)境中具有本錢?我現(xiàn)在是忍氣吞聲地在做事,無論是那些老板還是小人,有誰能夠理解和支持我呢?
只有我本人才是唯一能夠堅持自己的。
艱難的路幾時休?家人要吃飯,兒子要讀書。
時間:2000年5月9日晚
我這次回家,兒子既沒有寫字也沒有數(shù)數(shù),數(shù)數(shù)的水平還是和我走之前一樣,沒有多大進步,這一切都是家人沒有教的緣故。要是今年下半年回家,我一定幫助他,學(xué)會一年級的課程!
一定!一定!
我要把兒子培養(yǎng)成能做十以內(nèi)加減法,包括口算在內(nèi),也能作語文拼音的聰明兒童。我這兩天休息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是真切地希望,兒子在未來能當(dāng)上科學(xué)家,為人類生態(tài)環(huán)境做出巨大的貢獻,能夠達到要風(fēng)有風(fēng)要雨有雨,使人間沒有干旱和水災(zāi)。本報記者歷經(jīng)8道關(guān)卡,在隨州第一看守所獨家對話魏克進
(東莞時報 趙宏杰) 錄入 陳應(yīng)俊 http://hb.qq.com/a/20100823/00193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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