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6點，在黑云低沉暴雨將來的時刻，小孩出現(xiàn)在了那個我熟悉的校門口，我和很多的爸爸媽媽一起，都在等待自己的孩子，中考結(jié)束的孩子。

我們都穿著紅色的襯衫或裙子。一貫覺得穿不好紅色的我，幾天前就把唯一的紅色T恤和唯一的紅色連衣裙找出來熨好，等著這兩天穿了。

小孩帶著那招牌似的笑臉，徑直來到我的面前。我想擁抱他，已經(jīng)超過1.8米身高的他。但，我還是猶豫了一下，沒有做這個也許會讓他尷尬的動作——自從上初中之后，“媽媽抱抱”這樣的美好溫暖的事情，就成為了一種隱私和秘密，絕對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了。

他介意的，就是我必須在意或克制的。否則，就像一張隱形的合約，被單方面解除一樣，后果往往比較嚴重。

雖然還有兩個月他才滿15歲，但，他早就覺得自己的很多事情神圣不可侵犯了。我一直在學著尊重他的不可侵犯。

我奇怪他考完半小時后才出場，他說他們已經(jīng)全部回到自己的班里慶祝了一番，大家叫呀跳呀，有點瘋狂呢。

我笑，但我的心里，還在想著不知他下午的兩科考得怎么樣。還是會忍不住要問：考得怎么樣呀？

呵呵還好了，還好吧。他依舊是笑瞇瞇的，含糊地應付我，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我的問題上做絲毫的逗留。

他把手隨意地搭在我的肩頭說：走吧。我就不敢看他了。這樣親昵的舉動，讓幾乎被他酷酷地對待了一年的我，有了無法言說的感觸，我盡量讓自己的步伐平穩(wěn)，盡量跟上他的一步三尺，盡量不讓他覺察我的異樣。

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學習以及升學的壓力，壓得我們都有點喘不過氣來。每天早晨催他起床，巴望他能多吃點，把路上的時間壓縮在最小的范圍內(nèi)，爭分奪秒地飆過一個又一個黃燈，看著他背著沉沉的書包，面無表情地走向?qū)W校。沒有美術課沒有音樂課后來，也沒有體育課了。

其實，我知道他是愛去學校的，每次放假沒多久，他就期待著上學。因為和同學在一起，總是快樂的。大家聊動畫片聊最新的手機款式功能聊音樂······話題寬泛輕松，一天9節(jié)課的空隙里，他們找得到自己的天地隨意涂抹。

而在家里的待遇，卻是如此的單一：電腦不開電視不開，錄音機里是英語磁帶，問的是：作業(yè)做完了嗎？還有什么不懂的嗎？說的是：別發(fā)呆了，洗澡睡覺吧；別晃蕩了，去背背古詩詞吧；別聽MP4了，考完再聽吧······每次這樣問完這樣說完，我自己就罵自己：他晃蕩一下，發(fā)呆一陣，聽幾首鋼琴曲天會塌嗎？難怪他從早上起來到晚上睡覺會沒有笑臉，那個愛笑的，小學老師說“像一只快樂的小老鼠似的”孩子早就消失不見了，只有這個被功課和升學壓力重壓下的，機械般生活的孩子。

有時候，我會罵自己“變態(tài)”，我想用一些他也許感興趣的話題讓他開心一下，但，永遠是小心翼翼不敢太過，怕他分心怕他誤入歧途耽誤了學習。到最后這幾個月，我們沒有了電影，沒有了外出用餐沒有了音樂會，甚至沒有了過多的交流。我們像住家的游魂，除了吃飯，睡覺，看他在燈下埋頭做題，整個家里靜悄悄的，那壓抑的氣氛讓人瘋狂。就這樣，生活一直徘徊在天性與違背天性的刀鋒邊緣，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換回小孩的純真笑臉。我以為，這個常愛露齒微笑的孩子，已經(jīng)把笑容丟棄在厚厚的試題習題里了。

而今天，這一刻，終于發(fā)現(xiàn)小孩還是那個小孩，笑容還是那個笑容，那露著雪白的八顆牙齒的笑呀，讓我心里隱隱的擔憂瞬間冰釋。

媽媽。他叫我的聲音里都有春風。

我看著他，這一刻，突然覺得，那些分數(shù)統(tǒng)統(tǒng)不再重要，不管他考多少分都夠了，有這一張笑臉，抵一萬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