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輕生女孩跳樓現(xiàn)場:兩看客打賭是否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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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8月31日 15:29:40 來源: 中國青年報 |
93歲老人周澤驊沖著樓上喊:“不要跳,不要跳,有什么事情回家和媽媽講講,就都解決了?!?/span>
有人抱著肩膀、面帶笑容地圍觀,有人大喊“你爽氣點,要跳趕快跳”,甚至有人為“跳或不跳”立下賭約。他們花幾個小時圍觀那個坐在高處的21歲女孩,一點點耗盡她對生命最后的留戀。只有93歲的他,揮著蒼老的手臂,用盡力氣發(fā)出一點嘶啞微弱的聲音:“不要跳,不要跳!”
沒有人知道從何時開始,女孩爬到了五層樓的窗臺外。
在8月23日上海這個安靜的老式居民區(qū)里,曾經(jīng)有人在匆匆經(jīng)過152號樓時抬頭看過一眼,“擦窗戶的吧?!蹦侨肃止玖艘宦暰妥唛_了。直到12點多,住在一層的金老太出門倒垃圾時,看到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坐在5樓的窗臺外,雙腳在空中晃蕩著。
老人突然意識到,樓上的姑娘正打算跳樓?!昂绵従?,儂勿要跳哇!”老人驚慌地用上海話大聲喊著。
下午1點半左右,接到報案幾分鐘后,警車、救護車、消防車呼嘯而來。距離女孩腳下十幾米的草地上,巨大的救生氣墊被放在上面。
一個女民警從6樓的窗戶里探出身子,不停地和女孩講話。他們還將一瓶礦泉水系在繩子上,從窗戶外遞到女孩身邊。但是,女孩“從來沒有理睬過”。
她在窗臺上整整坐了四個多小時。大部分時間,她只是用右手緊緊攥住鑲在窗框上的把手,另一手拿著手機,“打打、哭哭、停?!薄E⒛樕蠋еN“累極了”的表情,有時,她會將頭倚在窗戶上,茫然地看著地面。
“有人跳樓”的消息迅速蔓延,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下午3點鐘左右,現(xiàn)場的圍觀者已近兩百人。有些是這里的居民,有些則是接到電話后從鄰近的小區(qū)或商鋪里跑來的。
緊接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現(xiàn)在了救援現(xiàn)場。
一個中年男人打著赤膊,趿啦著拖鞋一臉笑容地站在一旁。另一個已經(jīng)頭發(fā)灰白的女人回憶起,自己先是在家里嘟囔了一句“看什么看,要跳就跳啦,我們家的人看都不要看的?!钡菦]過多久,她就成了152號樓下看客中的一個。還有人中午先來看了一會兒,見沒什么動靜,又去菜市場買完菜,繼續(xù)回到這里圍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個穿著白T恤、黑色長褲的女孩仍然坐在窗臺上,除了偶爾打電話,換一下腿的姿勢,她幾乎再沒有什么動作。
上海當(dāng)?shù)匾患颐襟w的記者沈戩接到市民的爆料電話后,在下午兩點左右趕到現(xiàn)場。那時的他感覺到,旁邊已經(jīng)有人“等急了”。大部分人都從來沒有在小區(qū)見到過這個女孩,他們嬉笑著議論起這個已經(jīng)走到生死邊緣的陌生人的職業(yè)和相貌:“長得不錯嘛,是不是選錯路啦”。
當(dāng)時的氣溫接近34攝氏度,樓下那些已經(jīng)站了幾個小時的人開始“不耐煩了”。
“好下來嘞!走下來要么跳下來都可以的?!庇腥诵χf。
“你爽氣點兒,要跳趕快跳?!币灿腥颂ь^向樓上喊。
現(xiàn)場有人嬉笑著向木然的女孩做出“勾手”的姿勢。在沈戩當(dāng)天拍攝的視頻里,圍觀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視頻里模糊地傳來類似“跳啊”的聲音。
而叫囂的人們與女孩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幾米。
就在這位記者的身旁,兩個中年男人甚至設(shè)立了“賭約”:“她肯定不會跳,不信我跟你打賭,跳了,晚上我請你?!边@些人都讓沈戩覺得,自己并不在一個跳樓現(xiàn)場,而更像是在一個“熱鬧的片場”。
然后,就在抱著肩膀圍觀和起哄的人們來不及注意的一個瞬間,女孩從5樓墜落。
“砰”,一聲巨響。
顫顫巍巍地舉起竹竿般細而蒼老的雙臂,不斷來回揮著,“不要跳,不要跳”
人們懷疑,女孩是被起哄聲推下樓的。
上海一家媒體的記者鄔佳文在女孩墜樓前的幾分鐘到達現(xiàn)場。他還記得人群中曾經(jīng)傳來一個輕松的男聲:“這才多高啊,跳下來也不會死?!?/p>
而在沈戩一年零兩個月的突發(fā)新聞報道生涯里,8月23日已經(jīng)是他第六次接觸跳樓現(xiàn)場,“幾乎每一個現(xiàn)場都會有起哄者,但這次的人數(shù)特別多”。
除了女孩自己,也許再沒有人知道,她最終墜樓是否與地面上人們“跳啊跳啊”的喊聲有關(guān)。
畢竟,很多人都曾想盡辦法營救女孩。周澤驊或許是所有營救者中最特別的一位。這個瘦高老人的住處距離152號樓不遠。他今年93歲,頭發(fā)和眉毛全都白了。這個虛弱的老人幾乎每天都在復(fù)制同樣的生活,坐在輪椅上被保姆推到小公園里和老街坊們聊聊天兒,或是在家用放大鏡讀讀當(dāng)天的報紙。
他每說幾句話,都要伴以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的耳朵也不靈光了,有時,想要與他交談的人不得不湊在他耳邊大聲地重復(fù)自己的問題。但8月23日的下午4點,他卻仍從樓上的鄰居那里聽到了有人想要跳樓的消息。
坐在那輛鋼圈已經(jīng)生銹的輪椅上,老人來到了152號樓樓下。人太多了,他不得不站起來,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蹭著,直到警戒線前。他看不清女孩的相貌,只見到她“穿了一雙運動鞋,腳在窗臺下晃”。
周澤驊焦急地沖著樓上喊:“不要跳,不要跳,有什么事情回家和媽媽講講,就都解決了。”
可這個早年患了肺氣腫的老人,盡管每說一句話都恨不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卻只能傳出一點嘶啞微弱的聲音。他擔(dān)心,“聲音不大,不知道女孩子聽見沒聽見”,于是就顫顫巍巍地舉起竹竿般細而蒼老的雙臂,不斷來回揮著,“不要跳,不要跳”。
老人擔(dān)憂的眼睛緊緊地盯著5樓。一個目擊者回憶起,當(dāng)時現(xiàn)場有不少人都在樓下大聲喊著,想要勸慰那個“想不開的女孩子”。
一個穿著白色短袖T恤的小男孩一直大叫:“姐姐,你不要跳??!”但當(dāng)居委會的工作人員把灰色的喇叭遞到孩子面前時,他卻害羞地將臉藏進了媽媽懷里。
而80歲的金老太自打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女孩的跳樓意圖后,整個下午就從沒有放棄勸解。
已近百歲的周澤驊仍然在不停地向女孩來回揮手。他整整站了15分鐘,直到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人們還記得,保姆將輪椅上的老人推回家去時,他仍舊努力地回過身來,沖著女孩的方向不斷地揮手。
整個社會正面臨跳“道德之樓”的問題,我們將要選擇的,是跳下去,還是拯救自己?
沈戩在152號樓現(xiàn)場拍攝的視頻,不但捕捉到了人群的哄笑和“跳啊”的聲音,也捕捉到了老人周澤驊顫巍巍搖動著的手臂。這段視頻在新浪微博上被轉(zhuǎn)發(fā)了兩萬多次,在優(yōu)酷網(wǎng)上的點擊量則已過百萬。
有人看到這位93歲老人“身后盡是嬉笑的臉,等待別人鮮血換取瞬間刺激的看客”。也有一個北京女孩想起自己曾在公司大樓見到的跳樓場景:“(人們)在底下笑著等她跳,還有人起哄催促快跳。當(dāng)女孩被救下后,散去的人群意猶未盡,罵聲一片極度失望?!?/p>
一切正如清華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萬俊人所說:“這絕不只是哪一個小社區(qū)獨有的問題”。同樣,也并非哪一個城市獨有的問題。
早在2003年5月9日的湖南省湘潭市,41歲的男子姜建民爬上一座五層建筑的樓頂,想要跳樓自殺。幾名消防官兵登上樓頂,試圖展開援救。
營救人員的勸解曾經(jīng)對姜建民的情緒起到安撫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樓下的圍觀者越積越多,已經(jīng)接近2000名。就在營救進行的同時,樓下卻不斷地發(fā)出歡呼、起哄聲。有人吹著口哨,有人高喊“跳樓,跳樓!我腳都站麻了,再不跳我就走了?!?/p>
姜建民被喊聲激怒了,他撿起身邊的磚頭向樓下砸去。
三個多小時后,姜建民在一陣陣喊叫聲中向營救人員作了個揖,拱手致謝。然后背過身去,猛喝了一口白酒,縱身跳下,最終不治身亡。
而當(dāng)他的身體重重地砸向地面時,圍觀的人群中傳出了一陣掌聲。
跳樓現(xiàn)場這樣刺耳的起哄聲幾乎從未斷絕,它曾出現(xiàn)在2007年的海口和成都,2009年的成都和上饒,2010年的鞍山,以及,2011年的上海。
在萬俊人看來,“很多人都以為別人的災(zāi)難與己無關(guān),甚至覺得看到他人災(zāi)難是自己的幸運,但假如你就處在這災(zāi)難之中又怎么辦呢?”
“社會現(xiàn)在非常危險,人們已經(jīng)沒有羞恥感,沒有好惡觀了?!边@位教授重重地嘆了口氣,“整個社會正面臨跳‘道德之樓’的問題,我們將要選擇的,是跳下去,還是拯救自己?”
幾乎每一個人都承認現(xiàn)場有人起哄,但沒有一個人聲稱自己參與其中,所有人都在指證他人
最終,女孩瘦弱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救生氣墊上,然后又被彈向旁邊的排水溝,被送上救護車時,“臉上都是血”。
圍觀的人群中先是傳來一陣驚叫,緊隨其后的,是只有短短幾秒鐘的靜默。
當(dāng)時圍在現(xiàn)場的人們,大多是在第二天的新聞里拼湊出了這個女孩的信息。她今年21歲,在安徽長大,目前在上海一所大學(xué)讀大三。從5月份起,女孩租下152號樓的一個小房間。情感糾紛讓她走上了窗臺。
除了一處骨折和臉部擦傷,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她很快就出院了,并回到一直租住的小屋休養(yǎng)。她仍然是原來那個愛美的女孩子,因為臉部受傷,還曾緊張地追問急診室的醫(yī)生“將來會不會留疤”。
眼下,人們并不知道,4個多小時猶豫后的最終墜樓,是否與樓下的起哄聲有關(guān)。一位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當(dāng)時警方和居委會“兩個喇叭對著響”,人聲嘈雜,“下面即使有個別人說這樣的話,上面肯定也聽不到”。這名工作人員同時稱,女孩最終不幸墜樓,則是因為“體力不支,摔了下來”。
但女孩那坐了59個小時火車趕到上海的父親記得,女兒入院后曾經(jīng)打來電話,用虛弱的聲音告訴自己,“我胳膊受傷了,從樓上跳下來了”。后來,這個一直紅著眼圈的父親想要追問下去,女兒卻“不吭聲了”。
如今,這個曾經(jīng)平靜的小區(qū)因為起哄聲而成為了輿論的焦點。記者在這里找到了十幾個當(dāng)時在現(xiàn)場的圍觀者,幾乎每一個人在與記者聊起時,都承認現(xiàn)場有人在起哄,但沒有一個人聲稱自己參與其中,所有人都在指證他人。
一個在街邊買菜的女人說:“12點多有個神經(jīng)病在叫的,就是一個撿垃圾的老太太,警察都叫她不要叫,后來就沒有叫了?!迸赃叺膸讉€人隨聲附和:“對對對,就是那個撿垃圾的。我們都叫她不要跳?!?/p>
不過,也有人說,“附近一個開小店的在喊,還有些什么人?不認識。反正不是我們。”
“她跳了我們有什么好處啊,大家都要將心比心。”旁邊一人緊接著大聲發(fā)言。
就在女孩家的樓下,當(dāng)兩三個人議論起這事時,人們就像被一塊蜜糖吸引著的螞蟻,迅速地聚集在一起。短短一兩分鐘的時間里,就聚集了十幾個人。討論的聲音大了起來。人群中,一個短發(fā)女孩擔(dān)心地將食指放在嘴前:“噓,女孩子回來了,別再刺激到她?!?/p>
一個長卷發(fā)的中年女人抬起頭看了看5樓的窗子,繼續(xù)大聲說道:“她不會死的,她要死,早就死了?!?/p>
王順啟搜集整理
http://news.xinhuanet.com/society/2011-08/31/c_121939247_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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