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父母一起到香港游玩,那四天,我們?nèi)齻€孩子拿著父母親留下來的零用錢,沒人管的過了四天自在卻又寂寞的日子,好不容易,父母回家了,三個孩子圍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箱,滿臉的期待。
然而,每開一包行李,就多了一次的失望,滿滿的行李箱中都是藥跟酒,就是沒有一樣孩子期待的玩具跟零食,那一次的我生氣了,我忘了我是怎么生氣地亂吼,也忘了我罵了哪些話。
我只記得父親看著滿地的行李箱后,跟母親說:‘明天去福利中心,幫孩子多買一些吃的?!?
果然,隔天傍晚,母親下班后,我家的廚房堆了很多的零食,不過,我看著那些原本就熟悉的零食,卻一點(diǎn)都開心不起來,那時候我跟我的父母一直以為,我只是想要一些‘臺灣沒有的新鮮玩意’,所以鬧情緒,后來的我,終于了解,其實(shí)我氣的只是‘原來你們放著孩子出去玩,卻從來沒有想到我們?!?
我氣的是那種,被放下,被遺忘的感覺。一直到現(xiàn)在,我才了解,以前很多生氣的理由,背后的原因。
我生氣‘為什么大人可以看電視到半夜,小孩不行?!?,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不喜歡的是九點(diǎn)一到,父母趕走我們,讓孩子們在黑暗中邊試著入眠,邊聽著另一個房間傳來的微許燈光與電視的熱鬧聲,我不喜歡那種被踢出去的寂寥。
我討厭著洗碗,不是真的討厭那樣的工作,而是討厭大家吃完飯后留下滿桌的油膩跟孤單的我,讓我一個人在廚房,面對著油膩的碗盤跟客廳傳出來的一家和樂。
小時候的我不懂,因此計較著大人看電視的時間,計較著誰洗幾次碗,誰又從來不洗碗,常常為了這些連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緒,生氣著,跟父母沖撞出更多的傷,也頂著愛生氣、愛計較、脾氣大的招牌,一刻都沒有放下來過。
后來的我才知道,這樣的迷惑影響我的人生,我在意著別人的感受、在意著別人口中的八卦、在意著怎么跟別人交待,而拖著一段關(guān)系,卻不去真正面對‘早已經(jīng)不愛了’的真正心情。
人生,懂得自己最單純的情緒,懂得自己最單純的想法,很多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而不需要拖著許許多多莫名的感覺與想法,傷人也傷自己。
最近,五歲兩個月的女兒問了一個小學(xué)四年級的孩子:‘哥哥,你的爸爸媽媽會打你嗎?’,那個哥哥回答:‘沒關(guān)系,等我大一點(diǎn),換我打媽媽?!?
這樣的回答傳到了媽媽的耳中,媽媽慌了,從小就主張適當(dāng)打罵的她,對這個孩子越來越?jīng)]有辦法,她不解地問我:‘我才剛剛帶他去玩過迪斯尼樂園,怎么還會說出這樣的話?’
孩子母親的問話,在我的腦海中一直盤旋不去,我常??粗矊W(xué)團(tuán)的小慧,還沒有滿兩歲的她,幾乎所有的感覺都會用言語表達(dá)了,哭泣到底是因?yàn)榈购芡??還是嚇一跳?現(xiàn)在要的到底是食物,還是玩具?這樣的感覺到底是害怕,還只是難過?小慧都可以很清楚地表達(dá)。
我也想起,女兒兩歲的時候,每次到醫(yī)院聽到醫(yī)生一說要打針,就大哭,我總是抱著她,溫柔的安撫著她的背說:‘媽媽,也會很害怕,媽媽懂,這種感覺叫害怕?!?
后來,等孩子情緒安穩(wěn)時,我問她:‘是害怕打針哭?還是因?yàn)榇蜥樥娴暮芡矗俊f:‘是因?yàn)楹ε碌目?,其?shí)打針不痛。’
我們需要陪孩子找出最簡單的感覺,最簡單的情緒。
‘這樣的感覺叫做忌妒,每個人都會忌妒,忌妒的感覺不好受,不過,不代表你不被愛?!?
‘丟掉自己心愛的東西很難過,這種難過的感覺媽媽也有過,媽媽陪著你,等這樣的感覺慢慢離開。’
‘這種感覺叫做思念,媽媽也會思念一個人,我們一起思念好嗎?’
‘這種感覺叫做被忽視,這種感覺不好受,媽媽也不喜歡,不過,我們可以這樣告訴對方.....?!?
每一種感覺帶著孩子認(rèn)識,每一種感覺帶著孩子慢慢地厘清,每一種感覺帶著孩子慢慢地感受,每一種關(guān)卡陪著孩子過,慢慢地,孩子懂得自己的感受,懂得自己要什么,懂得自己最單純的感覺,懂得自己卡住的關(guān),懂得那個關(guān)卡怎么過。
也因?yàn)檫@樣,我常常認(rèn)為孩子的問題,找出孩子卡住的癥結(jié)點(diǎn)去解決就好了,有這么困難嗎?困難的只是父母從沒有看出孩子卡住的地方,也不想辦法去解決吧?
這樣的想法一直在我腦海中,從沒離開過,一直到女兒五歲兩個月的時候,帶著女兒到游泳池玩,我坐在泳池的旁邊,看著一對婆媳帶著兩個孩子走到兒童戲水池,那個哥哥還沒滿三歲,看得出來第一次來游泳池,有點(diǎn)害怕,有點(diǎn)不知道這是哪里,又很好奇的左看右看。
兩歲多的哥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扶著游泳圈跟著媽媽走入兒童池,他的小腳才剛剛碰到水,就稍微的縮了一下喊:‘冷!’,這時候阿嬤一把用力地把他拉入水中說:‘快過來玩!’,孩子撲通地掉下水,雖然池子不深,雖然有泳圈保護(hù),孩子還是嚇哭了,阿嬤說:‘水有什么好怕的?男孩子哭什么哭?’,然后猛在孩子身上潑冷水,孩子的眼睛進(jìn)了水睜不開,哭的更大聲了!就這樣聲嘶力竭地在泳池中哭著,還一直被罵‘男生這么膽小怎么可以?’。
孩子的媽媽把更小的孩子放進(jìn)泳池,也任著孩子害怕的大哭,媽媽還跟哥哥說:‘要勇敢當(dāng)?shù)艿艿哪7??!?/strong>
我看著那個孩子,心中不舍得想著,這個孩子好厲害,在他小小的心中要在同樣的時刻處理著‘接觸一個新東西’、‘水的溫度造成的寒冷感受’、‘被姥姥嚇一跳的感受’、‘被姥姥罵的憤怒’、‘被取笑膽小的心情’、‘眼睛被潑到進(jìn)水的感覺’、‘媽媽的期望’、‘弟弟害怕大哭的干擾’,這些加加總總的感覺混在一起,成了一個很難解的情緒方程式,孩子到底懂不懂?
那個當(dāng)下,我忽然懂了,有些孩子的問題看起來很簡單,就只是因?yàn)樗麄冇龅角榫w問題的時候,可以很單純的去面對自己最簡單的情緒,不用一邊感受失去東西的難過,還要一邊處理大人的情緒。
不用一邊感受自己忌妒的不舒服,還要怕被說‘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就是愛亂生氣’、‘別人在笑你了’。
不用一邊感受自己的害怕,還要擔(dān)心被罵‘有什么好怕的?’、‘膽小鬼’。
不用一邊忍受著自己已經(jīng)吃到快吐的感覺,還要怕被罵‘浪費(fèi)食物’的吞下那口飯、也不用忍耐著被指控‘每天只想著玩,不吃飯?!奈?
不用滿懷期待,穿著自己做的海報衣服展示給阿嬤時,被罵‘丑死了,快去脫掉’,一邊面對著‘自己被潑了冷水的感覺’,一邊面對著阿嬤的批判,一邊又要處理著媽媽很正經(jīng)地告誡‘自己喜歡就好,為什么要讓別人影響你?’
不用一邊面對著自己的小手還無法完全控制自如的挫折,一邊還要被媽媽罵‘怎么摔破碗?’‘你是故意找我麻煩嗎?’
不用一次處理太多的復(fù)雜狀況,單純地找出自己的感覺,單純地處理自己的想法,也一次又一次地去練習(xí)著與自己的感覺對話,與別人的感覺對話。
慢慢地我懂了,有好多好多的孩子,每天在面臨著比大人還要嚴(yán)酷的習(xí)題,在解著連大人自己都不懂的情緒方程式。
慢慢地我也懂了,父母失和、婆媳關(guān)系,對孩子的影響,其實(shí)最大的部分是,讓孩子卡進(jìn)去更多人的情緒中,處理比別人更復(fù)雜、更難懂的情緒方程式中。
那個想打媽媽的孩子,累積了‘上次被媽媽誤解的氣’、‘去宜蘭玩被誤會就打的火’、‘回外婆家被父母丟下自己出去玩的寂寞’‘媽媽偏心妹妹的忌妒’、‘媽媽叫爸爸不要太疼我的怨’、‘每天被逼功課的不滿’、‘每次隨著母親打罵情緒話語中的不滿’,一個事件十個結(jié),十個事件百個結(jié),許許多多,多年的怨與不滿累積下來的他,早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早已經(jīng)分不清楚,哪些感覺多一點(diǎn),哪些感覺少一點(diǎn),哪些憤怒加一點(diǎn),哪些情緒減一點(diǎn)。
而這么多難解的情緒方程式,錯綜復(fù)雜的交織著,從孩子的功課,變成了父母的習(xí)題,變成了親子間難解的方程式。
一個不是迪斯尼樂園可以完全解開的習(xí)題。
一個不是每天要稱贊幾次、每天要擁抱幾次、父母要多付出、父母要愛多夠,而可以輕易解決的問題。
現(xiàn)在的我,才終于懂了,我們之所以可以如此輕松的看著孩子們自己解決自己的爭執(zhí),自己處理自己跟朋友們的關(guān)系,沒有仲裁、沒有評價,就相信讓孩子自己去處理,只因?yàn)槲覀兊暮⒆又辉谔幚砜炊榫w的加減法。
看懂自己最單純的情緒,了解自己情緒的強(qiáng)弱,用最簡單的方法,立即解決問題。
而有許許多多的孩子,即使只有一個小小的事件,也每天都在處理著復(fù)雜的情緒方程式。
現(xiàn)在的我,感謝老天,讓我一路貴人不斷,因?yàn)閿?shù)學(xué)不好的我,只想單單純純的處理著情緒加減法,陪著孩子過著簡簡單單懂得自己要什么,懂得自己在氣什么?又該怎么處理的人生。
感謝老天,我不需要去去面對親子間復(fù)雜難解的‘情緒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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