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孩子，此刻，你已經(jīng)睡了吧，你的一雙小手環(huán)繞著媽媽的脖勁，那香甜的樣子，想必你是在夢中快樂地追逐。這么好的日子，一定不會夢見大灰狼吧。所以我要問一聲：孩子，今天你過得快樂嗎？
       自從我與你媽媽離婚以后，我看見你掛在臉上的笑容太少了，你那時才剛滿3歲啊，你幼年的憂郁壓迫著我，有時甚至讓我喘不過氣來。你曾經(jīng)問過我，什么叫離婚，為什么要離婚？你知道，這個問題要爸爸來對你解釋是多么殘酷嗎？真的，真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同你媽媽離婚？因為愛得重，傷得痛？因為細想起來，愛其實是愛彼此的一些缺點，努力地想改變對方，反而變得傷痕累累，又恨得咬牙切齒，所以，離婚了。然而，爸爸還在等媽媽回家，媽媽也在等爸爸，然而你成了彼岸“孤島”上的孩子，雖然有媽媽在你身邊，你卻每天在彼岸向爸爸招手，爸爸，快些回家吧。你知道嗎，孩子，每逢你這樣的要求，這樣的暗示，爸爸的心都碎裂了。
        離婚以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我口口聲聲說，你是這個世界上留給我最愛的寶貝，然而，爸爸真的能為你做些什么呢？每一次，你被媽媽送到奶奶家，你便盼著與爸爸見面，你給爸爸打手機，我總是推脫說自己太忙，沒時間，其實，爸爸那時也許正在同一幫酒內(nèi)朋友喝酒吃肉，爸爸那時正在家中默默獨坐。我能想象你擱下電話后委屈傷心的樣子。有一天，奶奶對我說，你擱下電話后，就是脾氣不吃飯，你要見爸爸，你哭得是那么傷心。等我見到你，聽媽媽說起這事，我推開門出去內(nèi)心的愧疚，我也哭了。
        其實，爸爸也在盼著與你見面。每一次相見，那便是爸爸內(nèi)心的狂歡節(jié)，心中的平安夜。晚上你睡覺時，我要一直睜大眼睛望著你入睡，我連講故事的心情也沒有了，因為你總是纏著我問這問那，問得我也焦頭爛額，問得我對你發(fā)脾氣，那么兇，你再也不問了，睡了，在夢中，你在延伸著那個爸爸沒有講完的童話。而有一次半夜你醒來，望見爸爸在流淚，你掏出小手絹為我擦淚，問我怎么哭了，是夢見老虎了嗎？爸爸有失眠的毛病，每天吃安眠藥才能入睡，有一天你問爸爸吃的是什么藥，爸爸說，想你啊，睡不著?！鞍职?，我在你身邊呀?！蹦憧拷?，偎依在我懷里，那一天晚上，我真的沒有吃安眠藥，一覺醒來，窗外的陽光照進來。
        記得有一個星期天，你纏著要爸爸帶你去公園看恐龍，那天我正有事，面對你的要求，我拍響了桌子，對你瞪大了眼睛，爸爸幾乎是在對你吼叫：“公園沒有恐龍，那是假的！”“不，爸爸，動畫片里有，公園里也應(yīng)該有啊?！蹦阍谇蟀职至?。我不知哪來的怒火，一巴掌打在你的臉上，你驚愕地瞪著眼睛，你永遠鬧不明白，愛你的爸爸怎么會打你呢？等我悔恨地坐在沙發(fā)上時，我看見你的一雙手正在臉上撫摸那 五道紅手印，你在流淚，我沖上來，摟著你哭了，我?guī)缀跏窃诎l(fā)誓：“晨兒，爸爸錯了，爸爸從今以后再也不打你了?！蔽覡科鸶终f：“走吧，晨兒，爸爸帶你去看恐龍?！蹦愣碌卣f：“爸爸，是我不對，我不去看恐龍了。”你到媽媽那里去，媽媽問你臉上的印子是怎么一回事，你竟騙了一次媽媽，你說是自己不小心玩耍時臉撞在了墻上，你是怕媽媽傷心，怕媽媽又同爸爸吵架。多懂事的孩子，而我又是一個多不會體貼你的爸爸。是的，孩子，再也不提爸爸同媽媽離婚以前深更半夜吵架時你嚇得醒來赤著腳丫子乞求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時的情景，那五個紅手印至今也還烙印在爸爸的心坎上疼痛不散。
        真的，爸爸是一個多不講道理的人啊。你來爸爸家，爸爸甚至同你爭奪電視頻道，你喜歡看動畫片，我要看新聞，看體育節(jié)目，而每一次，你都讓爸爸，而我現(xiàn)在想起你那時孤獨地蜷縮在沙發(fā)里時，我就想流淚。有一次，你把爸爸書房里的資料翻亂了，你說你在找爸爸和媽媽的照片，你想拿到幼兒園去給小朋友們看，我氣憤地把一瓶墨水扔在地上，你便去拿一塊毛巾擦著地板，小心的揀地板上的碎玻璃，我的心一霎那也碎了……真的，爸爸的心里那么疼你，為什么不能對你好一些呢，耐心一些呢？有一天我看見家里給你買的玩具，我想，爸爸其實真自私，爸爸有時候也把你當作自己的一件玩具，玩具總有玩膩了的時候，爸爸把外面的壞心情也傳遞給了你。孩子，原諒爸爸過去的粗魯無禮吧。
        你有一天在奶奶家不吃飯，你抱著一袋旺旺餅干邊吃邊看動畫片，你那享受的神情一下惹惱了爸爸，我一把奪過你的餅干拋出窗外，啪地一下關(guān)掉電視機，你嚇得連哭的勇氣也沒有了。我看見你邊吃飯邊掉淚的情景。我為什么不象以前那樣哄你：“晨兒，多吃飯喲，不然就長不高，長大了也不聰明。”我是一個已經(jīng)30歲的男人，在外面受了傷，也是需要人哄的，為什么我不能那么好好地坐下來哄你一回？有一段時間你喝牛奶喝膩了，喝得嘴上起泡了，爸爸仍纏著你喝，有一天你哇地一下吐了出來，爸爸生氣地對你大叫，你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你沒有哭出來，繼續(xù)喝。孩子，爸爸太愛你了，然而，爸爸又太不會愛你了。你是一株幼苗，而爸爸常常充當那個拔苗助長的人，你疼了嗎？
        爸爸也不能忘記你帶給我的歡樂，你讓爸爸溫故一次童年。你提的那些問題，也的確讓我費腦筋的。比如你3歲時問：“爸爸，你姓李，為什么我也姓李？”4歲時你問：“爸爸，你說太陽是爸爸，月亮是媽媽，那他們的兒子呢？”我說是星星，你眨眨了眼睛，說：“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那爸爸媽媽最喜歡哪一個孩子？”我說：“當然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顆了。”你又問：“爸爸，那你最喜歡誰？”我說：“當然是晨兒?！蹦隳敲打湴恋負溥M我的懷里說：“好爸爸，好爸爸，晨兒長大了，給爸爸買一個車，還買一個飛機，晨兒開飛機，爸爸媽媽坐飛機?！?br />        每當你望見別的孩子在爸爸媽媽懷里撒嬌時，我便不忍心看你那充滿羨慕的神情。你緊緊拉住爸爸的手，手心里也是汗，孩子，那一刻，爸爸同你的心一起疼著。而你的心那么嫩，你疼得一定比爸爸更厲害。
        去年的一天，你從幼園放學(xué)后，獨自一個人氣喘吁吁爬上樓，你來敲爸爸的門。你手里拿著一張紙條，那是一個明天幼兒園開家長會的通知，通知上說，每個孩子的爸爸媽媽去幼兒園開家長會。所以，你也來通知爸爸。為了討好爸爸去開家長會，你手里還握著幾顆幼兒園發(fā)的糖，你要讓爸爸嘗一嘗。而那天下午我下班后正好沒回家，爸爸經(jīng)人介紹去同一個女人約會，爸爸對你的媽媽有些絕望了，爸爸想放棄了，爸爸想要有一個家。而晚上10點多鐘回來，我看見你手里握著通知書趴在門前睡著了。我叫醒了你，你撲進我的懷抱央求我：“爸爸，明天去開家長會吧。”而此時，你的媽媽也正在焦急地打我的手機，她在四處找你，傻孩子啊傻孩子。
        第二天，我不能放棄對你的承諾，牽著你的手去幼兒園，一路上你又唱又跳，你唱《?；丶铱纯础?，我驚呆了，晨兒，誰教你唱的歌？在幼兒園，我一下看見你媽媽也在那里，尷尬的場面出現(xiàn)了，你去牽媽媽的手，又拉住我的手不放，我一下掙脫開你的手，離開了你，沖出幼兒園的大門，你在后面追著哭喊：“爸爸，爸爸……”而那一天，爸爸在幼兒園大門外，蹲在門前哭了。為什么，為什么我不能留下來陪你，同媽媽一起陪你開家長會，讓你也在小伙伴面前驕傲一次？
        一個星期以后，我便對那個女人說了一聲再見。因為，你的哭聲讓爸爸從混沌中猛醒過來，爸爸的世界不能沒有你。
        是的，爸爸對你承諾太多，兌現(xiàn)的卻太少。你5歲生日時，爸爸正在長沙錄制湖南衛(wèi)視的《有話好說》節(jié)目，你給我打來電話：“爸爸，你為晨兒做的生日蛋糕呢？”我忍不住哭了，你卻在電話里快樂地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 這首歌。兒子，爸爸對你過去沒有實現(xiàn)的承諾都過去吧，而爸爸今后對你的愛都會醒來。
        爸爸愛你，為什么不能讓你快樂，更快樂一點，你是一個心靈極其敏感需要呵護的孩子，這一點，你繼承了這輩子搬弄文字的爸爸。爸爸愛你，為什么不能耐心一點，安靜下來，多陪陪你，讓你清澈的心靈自由舒展，快樂得想飛。記得有一次，你來爸爸的家。我故意把一盤冷菜放在鍋邊，說：“晨兒今天給爸爸炒一頓菜吃吃吧。”于是，你咔嚓一聲打開天然氣灶，你端了一個小板凳，把冷菜倒進鍋里，用鏟子在鍋里翻來翻去，一會兒后，你端著一盤菜放到桌上，快樂地大叫：“爸爸，吃飯了，晨兒炒的菜呀！”那一頓飯，你一直望著爸爸吃飯，你心里多高興呀。
        是的，孩子，相信爸爸，寫下這些文字，當作爸爸心靈的檢討吧，爸爸會改掉那些壞毛病，轉(zhuǎn)過身來，蹲下身來，好好愛你，讓你快樂。
        是的，孩子，我為什么不能讓你快樂起來，冬天的山巔已露出春的生機，那便是春天的美麗。而你，是夏天的向日葵，向著太陽，快樂灑滿了心靈。每一天，我便想問一聲：孩子，你今天快樂嗎？你快樂，所以爸爸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