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小兵

擺在筆者面前的是這樣一份“合同”
 
        “為了宋婧在今后的學習、生活中能夠不斷進步，甲乙雙方特約定以下事項，望雙方自覺遵守?！?br />　　甲方：父親宋昌華　　乙方：女兒宋婧
　　甲方的責任與義務
　　一、甲方是乙方的家長，有責任有權利教育乙方，制止乙方一切不成熟的言行舉止，正確引導乙方做人的標準。
　　二、甲方不準打罵乙方，如有事情不能統(tǒng)一看法，要語重心長，兩代溝通，相互尊重理解，甲方要言傳身教，做好表率，是父女更為朋友。
　　三、甲方下崗失業(yè)并不可怕，只要努力做工，無論三九嚴寒三伏暑熱，堅持擺地攤、做點小生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盡自己最大能力供應乙方的吃喝住行、學習等正常的費用，使乙方完成學業(yè)，成人……”
　　這是一份手寫的長達六頁紙的合同，合同中，父親約束自己要為女兒做出道德表率，女兒約束自己要德智體全面發(fā)展，勤奮好學立志成才。讓人感動的是，訂立合同的雙方多年來一直生活在底層的困窘里，父親是一位下崗工人，且雙眼高度弱視，女兒則是一個讀初三的小女孩。人們不禁要問：
 
他們?yōu)槭裁匆嗊@份“道德合同”？
　　宋昌華是安徽省青陽縣原針織廠的一名工人，今年48歲，右眼小時候跌破，只有微弱視力，10多年前，左眼開始患白內(nèi)障，幾經(jīng)治療不見好轉，雙眼在白天尚有一絲感覺，在夜晚則渾然不見，成了一個“睜眼瞎”。
　　1999年，宋昌華下崗了，妻子也和他離了婚，兩個女兒中12歲的大女兒宋婧歸他撫養(yǎng)。辦完協(xié)議離婚手續(xù)的當天晚上，宋昌華對將來的生活有些惘然。因為沒有房子，過去一家都是在廠門衛(wèi)室里生活，眼下廠不在了，一分錢收入都沒有了，下有12歲的女兒，上有70歲的老母親，住的、吃的到哪去弄來？更讓他放心不下的是女兒宋婧的學習，小宋婧自小就很懂事，學習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多次獲得縣“三好生”稱號，馬上就要小學升初中了，關鍵時刻，家庭的變故會在她幼小的心靈里留下怎樣的創(chuàng)傷？宋昌華一時有些絕望了。他掏出身上僅存的幾塊錢，快步走向街巷深處的小賣店，從不喝酒的他買了一瓶白酒，咕咕地喝了下去，頓時，一股辛辣從胸腔升起，直沖頭頂，他嗆得咳了起來，暈頭轉向地回到了老母親家，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睡了。等宋昌華半夜里醒來，他發(fā)現(xiàn)女兒宋婧趴在床邊的桌子上睡著了，做作業(yè)的鋼筆還握在手上。宋昌華忍不住抱起女兒，淚流滿面，淚水打濕了宋婧的臉，她揉了揉眼睛說，爸爸你醒了？宋昌華點了點頭說，你怎么不上床睡？小宋婧說，爸爸，我要守著你，我怕你要喝水，爸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宋昌華愣住了，那一剎，他心頭涌上深深的自責。他摸著女兒的頭說，婧婧，爸爸從今以后也會好好的。
　　從那時起，宋昌華挺起腰扛起了生活的重擔。為解決經(jīng)濟來源，他想到原單位倒閉了，分發(fā)給職工一些針織內(nèi)衣，如果一家一家收攏來，沿街叫賣，說不定還能賺到兩個錢。于是，他從舊貨店買了一輛三輪自行車，將廠里原來同事們家中的針織內(nèi)衣收來，騎著自行車穿街走巷。做小本生意本就辛苦，更何況一個盲人，宋昌華為了不出錯，在衣服外面的塑料袋上寫上大大的碼數(shù)，小街小巷他都串熟了，一天要不停地蹬車行走50多里，一年要蹬破三雙解放鞋。一年過去了，父女倆都“好好”地生活著，宋昌華一月能掙四五百元錢，基本能管住家庭日常開支，小宋婧的成績依然排在班上前兩名。
　　2000年9月，小宋婧升到青陽二中就讀，第一學期期中考試成績揭曉，她只考了全班第六名，各科成績下降不少，且一段時間以來，小宋婧似乎心思很重，怎么問她也不說。宋昌華著急了，他找到班上的老師和同學了解情況，原來小宋婧心里壓力很大，一方面她心疼爸爸，一方面又為自己的家庭處境而自卑，同時，作為單親家庭的孩子，她擔心爸爸會一直對自己負責嗎？因此她常常郁郁不樂。那一晚，宋昌華特地早早歇了攤子，把宋婧叫到身邊，他說，婧婧，爸爸對不起你，我只顧到了你生活上的基本需要，我沒有及時和你談心，了解你的思想動態(tài)，沒有顧及你的身心健康發(fā)展，你放心，爸爸會一直愛護你的，直到你長大成人。這一晚，父女倆充分交流了心里話，宋昌華對女兒說，我們來定一個合同吧，讓我們以合同來約束我們倆的日常行為，讓我們一起進步。小宋婧點頭說好。隨后，兩人趴在床邊的桌子上，一條一條地理清，一共寫了16條。寫好后，父女倆鄭重地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相互鼓勵：

我們貧窮，可我們要有道德地生活
　　有了父親的關愛，有了那份充滿了愛的“合同”，小宋婧一下子擺脫了心頭的陰霾。雖然家里不能為她買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可她對這一切從不攀比，雖然15歲是一個花季年華，但小宋婧身上最昂貴的衣服僅12錢，還是姑姑扯布媽媽手工做的。小宋婧大部分學習資料都是從比自己高幾年級的表哥表姐那里借來的。她把業(yè)余時間全用在學習上，從初一到初三，她獎狀得了一大堆，年年都是“三好生”。難能可貴是，她對自己很自信，班上舉辦的各種文娛活動她都積極參加，像什么小制作比賽、歌舞比賽，她都踴躍上臺，并時常得獎。
　　有一次小宋婧在上學路上被一個騎自行車的撞倒，導致腿骨裂開，父親背她到醫(yī)院上了夾板后，雖然傷處很疼，她還是堅持要父親送她上學，在學校上了一節(jié)課，她才發(fā)現(xiàn)問題來了，沒法上廁所，最后還是同學扶她去的。她只好在家自學，每天，她讓同學給她送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她坐在床上用一塊木板搭在被子上寫作業(y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她硬是自學過來了，結果期末考試她還是班上第一名。
    由于這份“道德合同”，小宋婧對生活有了另一番感受。她是“春蕾計劃”的受助者，前不久，她在給池州市婦聯(lián)阿姨們的一封信中這樣寫道：“我的家境在班上可能是倒數(shù)第一，但我努力使自己的自身素質(zhì)順數(shù)第一。環(huán)境影響人，好的環(huán)境可以使一個人成才，這句話不錯，不過，環(huán)境不能約束人，并且人可以不斷地去適應環(huán)境，改造環(huán)境，讓它成為一個不影響你的東西。我想，我家的這種環(huán)境，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不幸，而是為我提供了一個以后更好地適應新環(huán)境的機會，讓我多了一次鍛煉，我為這而慶幸?！?br />　　看著女兒的進步和健康成長，宋昌華心里樂滋滋的，當然這一切都凝聚了他的心血。為了遵守那份“道德合同”，宋昌華天天檢點著自己的一言一行。女兒越來越大，生活中的開銷也越來越大，宋昌華每天五點多鐘就起床，到人口流動量大的菜市場擺攤，白天就到社區(qū)叫賣，晚上則到繁華路段趕夜市，不管刮風下雨從未停過。他已經(jīng)十幾年沒添過一件新衣服，到現(xiàn)在穿的還是當年廠里發(fā)的勞動服，家中過年過節(jié)時從未超過三個菜，但對女兒的學習、生活上的正當開支卻從沒有阻攔過。小宋婧體質(zhì)不太好，有一次上體育課長跑時突然昏倒，老師建議家里為她訂一份牛奶，宋昌華很是為難，到哪里擠出這筆錢呢？他最后決定每天早晨起早為女兒買一份豆?jié){。為了給女兒省點錢，他總是在下午菜市場生意清 淡時去淘別人買剩下的菜，甚至去揀拾菜販子丟失的白菜葉幫子。夏天餐桌上有一碗黃豆，冬天餐桌上有一碗蘿卜就是最好的菜肴了。
　　盲人做生意，少不了要吃虧，有好幾次，有人用假幣騙他，先后被騙去230元，看著那些假幣，有好心人勸他在進貨時或找錢時再蒙別人，把損失找回來。宋昌華搖了搖頭說，我不能做這樣沒道德的事，回家后，他把假幣包在一張紙里，在紙上寫著：“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做人，道德為上?！?br />　　當然，那以后，他也吸取了教訓，他出攤前，都要在家里帶上一臉壺清水，逢見大面額的錢，他就把錢 往水里一浸，軟化的就是假幣了。
　　宋昌華時時提醒自己要為女兒做出表率，尤其是道德上的。有一次，他在菜市場擺攤，趕完了早場準備回家時，腳跟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拿到手里摸一摸，原來是個錢包，里面有40多元錢。當場旁邊有人喊道，這下，瞎子走運了。可宋昌華卻出人意料地坐在菜市場門口，等起失主來，足足耽誤了一上午的時間，直到中午，一位菜農(nóng)氣喘吁吁地跑來，見狀連聲說謝謝。事后，有人罵宋昌華是呆子，40塊錢夠他掙四五天了。宋昌華沒和別人多說什么，回家后，他翻翻和女兒訂立的那份“道德合同”，看著第六條寫著的“甲方要有好的做人標準，以德為重，不要做虧心事，甲方的言行舉止會影響乙方。”看到這里，他一個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