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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刊文摘》2008年10月6日
《瞭望東方周刊》37期
龔毅強并非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學生,性格也并不是不開朗。他很喜歡唱歌,最拿手的曲目是周杰倫的《青花瓷》,“唱得特棒”。當龔毅強沖進辦公室的時候,馬磊正趴在桌子上跟對面一名女教師討論習題。 “我們問他進辦公室時是怎么想的,他說他也不知道,腦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沒想去捅他,但不聽使喚了?!北R氏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一名警察對記者這樣描述。
龔毅強把他的老師馬磊殺了
當悲劇發(fā)生的那一刻,范改婷就在盧氏縣一高的校園里,她絲毫沒有意識到災難已經(jīng)迫近。那是8月18日上午,她17歲的兒子龔毅強,沖進教師辦公室,將其班主任馬磊扎死。
范改婷的家在盧氏縣城向北45公里外的官道口鎮(zhèn),她是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8月18日上午8點,她如常去衛(wèi)生院上班,在檢查了一名病人后,請假,坐車去縣城。她是去縣一高找她的兒子。
龔毅強是家里的獨子,寵愛自然有加。對兒子的學業(yè),范改婷也沒有少操心。2005年,龔毅強參加中考,考中靈寶縣一高,在三門峽地區(qū)來說,這是最好的一家學校了,但是“靈寶比較繁華,學生愛攀比,花錢很厲害。”龔毅強入高中后的學習成績也不好,2007年暑假一過,范改婷通過努力,把兒子轉(zhuǎn)到了盧氏一高。那時候,龔毅強已經(jīng)在靈寶讀到高二了,為了能“鞏固一下”,就從高一重新讀起。
龔毅強進的是高一五班,這是文理分科后剛剛成立的一個理科班,年輕的數(shù)學老師馬磊擔任班主任。馬磊生于1980年,那時候,他剛剛從信陽師范學院數(shù)學與信息科學系畢業(yè),被聘到這個學校教書。
在命案發(fā)生的前一天,8月17日晚,范改婷就已經(jīng)決定要去學校找她的兒子了。
那天晚上9點左右,她正在家里看奧運節(jié)目,接到在盧氏一高工作的表弟任老師的電話,讓她去一下學校。表弟告訴她,龔毅強的班主任馬磊接連打了三個電話給他,說龔毅強上課時一直說話。
18日早晨6點多,范改婷還沒有起床,就收到兒子用同學手機發(fā)來的兩條短信息,一條說:“媽,我班主任昨天晚上打我,打得都流血了。”另一條說:“昨天晚上班主任扇我臉,還流血了,他還說(要)告你告去,你沒有證據(jù)?!?
范改婷沒有太在意,盧氏一高管理嚴格,這已經(jīng)不是她第一次“應邀”去學校了。在向醫(yī)院請過假之后,上午9點多,她才在小鎮(zhèn)外的路口坐上去縣城的車。路上,她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問她在哪。龔毅強并不知道母親要來學校。
“還不是因為你,你舅舅讓我去?!狈陡逆脤鹤诱f。
快到學校的時候,范改婷再次接到兒子用公用電話打來的電話,問她到了沒有。顯然,在那個早晨,這個17歲的男孩要見到自己母親的心情非常迫切。沒有人知道,他已經(jīng)悄悄地為隨后要發(fā)生的事做了哪些準備。
范改婷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上午在學校門口見到自己兒子的場景:龔毅強手里拿著兩個小梨子,說是同學給的,遞給母親,讓母親先吃,因為母親暈車。然后就開始哭。
龔毅強告訴母親,昨晚上夜自習的時候,教室里沒有老師,很多學生開始說話,他也不例外,被馬磊發(fā)現(xiàn)了,馬磊把他帶到辦公室里,打了他。
范改婷就給馬磊打電話,想了解一下情況,馬磊的手機停機,沒能打通。這時,表弟任老師過來了。范改婷說,“孩子今天表情不對,看著委屈得很,應該去找下校領(lǐng)導。”表弟說“不要聽孩子的”,問龔毅強是怎么回事。龔毅強把告訴母親的話又說一遍,說昨天晚上馬老師打了他,“他拿手機要給我媽打電話,我不想讓他打,就去攔,手機掉地上了,他又打我兩耳光。”
龔毅強也提議:“去找校領(lǐng)導。”任老師與范改婷都沒有同意?!斑@時,孩子的情緒暴躁起來,‘哇’地大哭,說‘你還是我媽呀,不給我做主’,然后就跑了?!狈陡逆没貞浾f。
沒有人想到,這個時候龔毅強的腰帶里藏著一把在街上買來的半尺多長的水果刀。范改婷以為兒子回教室了。爬上樓去找,卻沒有。她就往下追。這個時候看到任老師遠遠地朝她喊:姐,你趕緊到后邊辦公樓來,孩子出大事了。
辦公樓就在教學樓的后面。任老師跑得快,先到的那里。樓下圍著很多人,范改婷還以為是兒子跳樓了。任老師在三樓向她招手。范改婷跑上去,看到她的兒子兩手抱頭,坐在二年級數(shù)學組教師辦公室的門口。
龔毅強把他的老師馬磊殺了。
幸福的希望隨著冰冷的尖刀結(jié)束
盧氏一高位于盧氏縣城西北角,從學校出來,沿著馬路一直往西,不過兩三里,就到馬磊的家。這里是東明鎮(zhèn)黑馬渠村。一座整潔的小院里停放著馬磊的摩托車,在一高教書的日子里,馬磊就是騎著它在這條道路上來往,從家里出發(fā),只用幾分鐘就可以到學校。
馬磊是馬家唯一的兒子。父親在去年因病去世。一個姐姐嫁到靈寶縣,常年在杭州打工,平時,馬磊之外,家里就只剩下58歲的母親邱延芬在家了。命案發(fā)生的那天中午,馬家正一片忙碌,馬磊的新房正在裝修。母親穿著一雙拖鞋忙里忙外,蒸饅頭,做飯。
約12時,村支書帶著一高與縣教育局的幾個人進了家門:“你娃子出事了?!薄白≡毫??!鼻裱臃蚁?,兒子住院,得趕緊弄點錢啊。來人卻說“已經(jīng)不行了”。邱延芬嚇壞了。她慌忙趕到醫(yī)院,再見到兒子時,已經(jīng)是在太平間里了。
邱延芬怎么都不會想到兒子竟會在學校里遭遇這樣的禍事。她說,2007年3月,馬磊本來已經(jīng)考中陜西師范大學的研究生,因為父親去世,盧氏一高也已決定錄用他,家人便沒讓他去繼續(xù)讀書。到一高工作后,試用期是一年,工資650元/月,命案發(fā)生的時候,馬磊才轉(zhuǎn)正不久,工資增至1060元。
在讀大學期間,馬磊曾處過一個女朋友,現(xiàn)在豫北一個小城教書。畢業(yè)之后,女朋友想讓馬磊到那小城去工作。這時馬磊的父親剛剛?cè)ナ?,為照顧母親,馬磊表示“家里不同意”,不得不分手。后來,馬磊曾在盧氏相過幾次親,但都沒能成功。盡管如此,為結(jié)婚用的新房還是建了起來。幸福的希望充盈在這個家庭里。但隨著冰冷的尖刀刺進身體,一切都結(jié)束了。 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五刀,三刀從背部入,一刀從身前入,再一刀刺在胳膊上。第一刀就刺到了馬磊的心臟上了,“血從嘴里噴出很遠。”
當龔毅強沖進辦公室的時候,馬磊正趴在桌子上跟對面一名女教師討論習題。辦公室里還有其他幾個教師在工作。沒有人注意到突然進門的這個男生內(nèi)心萌生的殺機。
“我們問他進辦公室時是怎么想的,他說他也不知道,腦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沒想去捅他,但不聽使喚了?!北R氏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一名警察對記者描述說。
在馬磊倒下去的那一刻,龔毅強顯然也嚇壞了,他沒有跑。在醒過神來的人們忙著把馬磊往醫(yī)院里送的時候,一個老師走過來,把他拉進了一間辦公室。
“上百塊”罰款和三份保證書
高二五班在教學樓的六樓,這個班有五十多名學生,龔毅強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自8月17日晚被馬老師叫進辦公室,他再沒有在這個班里出現(xiàn)過。8月18日上午發(fā)生命案的那一刻,這個班正在上一節(jié)物理課,等下課后從窗戶里望出去,同學們才發(fā)現(xiàn)辦公樓那里站著很多人,有同學跑過去,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即使10天過去,一些同學仍是驚魂未定。
“老師的確打了他,”與龔毅強同宿舍的丁姓男生告訴記者,龔毅強在那天清晨給范改婷發(fā)短信,就是用的他的手機。8月17日晚上龔毅強回到宿舍,還讓他看衣服,“上面的確有血?!饼徱銖姴]有說什么。晚上10點多,龔毅強向同學要了紙和筆,趴在桌子上寫檢舉信。
在這個班里,龔毅強的學習成績不好,“倒數(shù)兩三名”,但在同學之間,他并非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學生,性格也并不是不開朗。班長劉國強回憶,下課后,龔毅強經(jīng)常和他們一起玩耍,說說笑笑。龔毅強很喜歡唱歌,最拿手的曲目是周杰倫的《青花瓷》,“唱得特棒”。雖然以前不怎么用功,新學期開始,龔毅強似乎也開始好好學習。按照范改婷的說法,正是因為成績差,馬老師才“一直針對龔毅強”。一些同學也向記者講述,“從前馬老師也打過龔毅強,但不像這次這么狠?!?
為配合學校了解情況,命案發(fā)生后,班長劉國強曾就班主任對班級的管理情況及龔毅強的表現(xiàn)寫過一個簡單介紹。對龔毅強,他描述道,“成績不是很好,但在上課的時候表現(xiàn)很積極,尤其在班里舉行活動的時候,總能出來給大家表演節(jié)目,”“偶爾遲到、曠課,或者上課說話。”
對于班主任馬磊,則是這樣描述,“平時對我們要求很嚴格,對同學們也很關(guān)心,有同學違犯班級紀律的時候,被他看見,他總?cè)ブ浦?,進行批評教育,只不過有時候說話過于嚴厲了些,有些同學受不了,但他也是為了同學們好?!?
在盧氏一高,每個班都制訂班規(guī),為約束學生,很多班都制訂了罰錢的規(guī)矩。紀律委員張波說,在他們這個班遲到一次罰款5元,曠課一節(jié)罰款10元,上課說話被抓住罰款2元,第二次被抓住罰4元,再抓住罰8元。上個學期,龔毅強被罰了“上百塊”。
違紀學生還要寫“保證書”。在盧氏一高,這當然不僅僅是高二五班的規(guī)矩。記者在馬磊的遺物里發(fā)現(xiàn)了多位同學的“保證書”,其中有龔毅強的3份。龔毅強寫道:“我在昨天晚上第三節(jié)自習時,因為下午放假,沒有睡覺,想瞌睡,最后沒給班主任說就私自去寢室睡覺,”他保證說,“以后若再曠課,便無顏再在此上學?!?
“作為新班主任,感覺壓力挺大”
“因為有各種考評機制來考核教師的工作,現(xiàn)在教師的壓力很大,”一高一位教地理課的教師說,“我們也有淘汰機制,‘末位淘汰’是一直掛在口頭上的?!薄艾F(xiàn)在的考評就是看你升學率這個成績,其他什么都不看?!?
盧氏一高是盧氏縣的最高學府,有90個教學班,高二就有22個班,學生5000多人,辦學規(guī)模逐年擴大,位于城東的投資1.3億元的規(guī)模宏大的新校區(qū)剛剛投入使用,高一年級一下子就擴招到40個班,這個學?!耙呀?jīng)連續(xù)6年高考本科增長率排名全市重點高中第一。”
學校的一些規(guī)章制度也體現(xiàn)了這所學校在追求升學率方面的努力:實行校級領(lǐng)導包組制,比如校長承包化學組,黨委書記承包政治組與化學組。學校還制訂了《教師專業(yè)級別管理辦法》和《教師個人量化考核方案》,以使學校教師“個個有目標,一生都有追求”。從今年4月起,又開始實行封閉管理。
對于這些,作為剛剛?cè)胄9ぷ鞯那嗄杲處?,馬磊也會有所感觸。在一份工作筆記中,馬磊寫道:“作為新班主任,感覺壓力挺大”,“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把這項工作做好?!彼€專門寫了“如何對待和處分違紀學生”的問題,“學生嚴重違反紀律一定要受到紀律處分,這一點可以說是天經(jīng)地義,但我們怎樣才能使受到處分的學生心悅誠服地接受處罰而不至于產(chǎn)生消極的抵觸情緒呢?”
他也考慮到了學生的承受能力,“每天給學生壓力,會不會有負面影響?現(xiàn)在高中生能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家里人滿懷希望,老師天天教導,自己給自己的壓力,這些他們是否能夠承受?”
龔毅強哭了
8月22日下午,在黑馬渠村舉行了有一高教師以及馬磊的學生參加的追悼會。
而就在8月22日上午,馬磊下葬前,一高與馬磊的家屬簽訂了一份協(xié)議書,一高“同意將馬磊的姐姐馬麗安排到一中工作,”對于馬磊的死亡,“按工亡認定,按工亡政策規(guī)定進行補償?!痹趨f(xié)議達成后,“家屬應將馬磊的遺體運回,妥善按規(guī)定安葬?!?
這一紙協(xié)議在馬家也引起了爭論。學校做出承諾,要安排姐姐馬麗到學校工作,馬麗畢業(yè)于洛陽財經(jīng)學校,即使去了學校,也只能做后勤工作。馬麗并不看重這個工作,“我弟弟死在學校里,我在那里工作,心里是什么滋味?”母親則很期待,“兒子死了,她若去杭州打工,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彼氚雅畠毫粼谏磉?。
另一個家庭也破碎了。龔毅強的母親范改婷會經(jīng)常拿出兒子的照片與信件來看。在參加中招前寫給母親的一封信中,龔毅強表示他的成績“進步了”,“努力了”,“這也許會是一個好的開端。”龔毅強說,“現(xiàn)在您很少批評我,也很少過問我的成績,但這讓我減輕了很多壓力?!彼嬖V母親:“我不善表露,但我真的想說您是一個好媽媽?!?
范改婷一直認為兒子之所以會行兇殺人,乃是因為在發(fā)生跟馬老師的肢體沖突后,一些細節(jié)的處理沒能真正顧及孩子的感受,比如他在被打后,不讓進教室,即使在命案發(fā)生的上午,還曾去向領(lǐng)導反映,但沒有得到處理;比如她到學校后,馬磊的手機停機,失去了緩解的機會;而她與任老師也沒能“為他做主”。
8月22日,馬磊下葬的那天下午,馬磊的舅舅邱延慶曾去看守所見了一次龔毅強。在邱延慶的家庭里,“輩輩都有人做老師,”他想不通師生之間為何會存在這么大的仇恨,想親自問一問。
龔毅強的精神很不好,從始至終,都不怎么抬頭,不說話。當邱延慶告訴龔毅強這個時候“正在安葬你的馬老師”時,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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