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的詮釋

有個老頭，飽受饑餓，有一天碰到了富家宴，他一連吃下五碗拉面，然后一頭砸下來，猝死在桌上，臉上帶著笑容。有人說：“這人是幸福的”。

又有一家人，女惡男卑，丈夫有一天終于忍無可忍，暴怒之下砸掉所有的家具，勸架的鄰居有人多是指責(zé)這位丈夫，但也有人說：“這也是一種出路”。

死是生命形式的毀滅，毀掉就是漸次地死亡。司馬遷說：“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

死是對生命過程的截流，生命的全部意義最終要在死的形式中顯示，有蓋棺定論之說。一個人不能勇敢地面對生命，就應(yīng)該勇敢地面對死亡，因?yàn)樗朗菍ι纳A。只有參透了死，才能算真正的領(lǐng)悟生。

我國古有“壽終正寢”之說，所謂正命而亡者為壽，非正命而亡則為夭。一般地看，這種正命而亡可能恰恰說明其生或死都毫無意義。

死

重建與新生，未嘗不是為了毀滅。遠(yuǎn)古恐龍時代的湮滅，乃是以整體覆亡為代價，啟示生命群體的軌跡。

悲劇的意義在于毀滅，毀滅的意義又在于重建與新生。毀滅是一種印證，是對存在的否定，又是對存在的驗(yàn)證。正如，扳倒一棵樹，才能看到樹根有多廣，樹葉有多密。

文天祥用他的死來開啟后繼，岳飛用他的死來辨明忠奸，楊業(yè)用他的死來激勵兒孫，譚嗣同用他的死來酬國人之覺醒……“一個人要成為強(qiáng)者，就是要正視死亡，果斷地、心甘情愿地選擇死亡，這是人存在的至高無上的目標(biāo)?！保ê５赂駹栒Z）

死并不可怕，到了必死的境地，死便成了一種坦途，一瞬間的作為化作永恒。

夸父的死是對上天的疑惑，屈原的死是對生命意志的疑惑，水滸英雄的死是對國家社稷的疑惑，金陵十二釵的死是對愛情的疑惑，王國維的死是對華夏文明的疑惑，梅艷芳的死是對生存意義的疑惑……疑惑而赴死者,是煩生命之所煩,畏生命之所畏。憂戚、郁悶、怨恨是生命之煩，恐懼、絕望、著魔是生命之畏。（海德格爾語）

生不如死者，是生的力量陷入黑洞、深淵，心靈窒息，能趨于疲，眼看著燃燈將盡。

而有很多人，會闃無聲息地死去，就如成批殺掉的豬玀，托體同山阿，千萬年之后化為泥土不著痕跡。長壽又如何？沒有使命，失重了的虛脫，成為“生命中難以承受之輕”。（書名，原名《布拉格的春天》）

假如一個人，經(jīng)過多年的奮斗，平常地，他積蓄起巨大的財富，財富多了則后人不甚努力，成了所謂敗家之子（如曹雪芹）。然而，只有假手于敗家之子，才能看透人世的悲衰，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不能建設(shè)了，就不如毀滅它，反其道而行之，未嘗不是一種出路！

執(zhí)著于一個向度，則超重、膠著、低迷，沒有回頭一笑的灑脫，那便成了上古傳說中的棋局----“珍瓏”。

不論是巨富或是高官，都是有死的代價的，正如毛澤東一統(tǒng)江山，高居其位，是以無數(shù)亡魂的英靈作為代價；曾國番發(fā)了隔夜財，位列三卿，威高震主，是以太平軍的覆滅為代價的。一將名成萬骨枯?。?/span>

可嘆，世之艱辛，生之珍貴！

當(dāng)李叔同托身為“弘一大師”之時，是以毀滅李叔同為代價的。李叔同是何等奇才，“二十文章驚四?！?。

生

生命的形式是一種膨脹的能量形式。有膨脹就有收縮，當(dāng)生命膨脹發(fā)展之時，人人如斯欣喜；當(dāng)生命萎縮頹敗之時，則又扼腕痛恨。悲壯者必有流線形的膨脹，遭到突然的攔截，斷口處，乃見生命壯麗的紋路。

沒有毀滅的壯麗，哪有建樹的輝煌？佛家“舍利”，如鳳凰涅槃，那是古佛精靈的凝聚，取譬舍己利人，所以才會潛藏巨大的能量和啟迪。般若之能“照”，直觀眾相之相，達(dá)到“有以玄通，物我俱一”的境界，這時照見，死是生的開始，生是死的前奏。正象愛因斯坦所說的：當(dāng)任何有形體的物質(zhì)達(dá)到光速時，物質(zhì)形體消失了，全部轉(zhuǎn)化為光能。

能量，本身沒有多少意義，意義在于積蓄起能量的這種形式！不同的形式，積蓄起或大或小的能量，才展現(xiàn)出生命的美奐美侖！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德性，老子稱之為“德”，就是“得”道的意思。所謂“器”之可論大小，源自生命形式之優(yōu)劣。

精妙的形式往往是千年難遇的巧合，所以能綻開絢麗的生命之花，也許只有等到花之凋零，方見花的美妙絕倫。

地獄，是天堂的倒影，舍生取義，敢下地獄的人，何嘗不是天堂里的精魂？！

海德格爾對于死的詮釋，道出了生命形式基本的流程----煩、畏、死。當(dāng)流星劃破夜空，那優(yōu)美的弧線也劃過我們的心靈，在這道弧線里，人們照見了自己的影子；當(dāng)春秋代序，草木零落，人們了解到自身的節(jié)律；當(dāng)?shù)卣鹋c海嘯、疾病與災(zāi)難來臨，方知生命形式的脆弱。

可怕的是發(fā)現(xiàn)長壽與短命都沒有什么意義，也沒有太大的差別。與流星相比，則無不為壽；與日月相比，又無不為夭。然而壽與夭，誰更有意義呢？

所以人們在千方百計地尋找一種永恒的生命詮釋。西方人的執(zhí)著、儒家的仁德、道家的無為、佛家的涅槃，都是從不同的意義上尋找一種復(fù)歸之路，期求以最短小精妙的形式獲得永生的意義。

只有近代物理學(xué)家愛因斯坦，才發(fā)現(xiàn)了瞬時超距的奧妙，找到了能量與形式相互轉(zhuǎn)化的直接通道----相對論，這才代表一個時代的發(fā)軔。這將是一個驚天動地的時代，因?yàn)橄鄬φ摰囊饬x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原子彈爆炸引發(fā)的震動。

生命實(shí)際上是時空遂道里綻開的一朵朵美麗的曇花，轉(zhuǎn)瞬即逝，而又嫣然婉在。

永恒

愛使人永恒，抑或偉業(yè)豐功隨人不朽？德使人廣厚，抑或作品可以不朽？信仰永恒，抑或靈魂可以不朽？乃因生命的有限形式，找不到真正的答案，“有限”，就是生死啊。

我們的印象是：走過的一天就是死去的一天，走過的一刻就是逝去的一刻，我們生活在此時此刻----活在當(dāng)下；但生命的形式卻在不斷地層累，生命的意義在不斷地拓展。有人說：人世間最終的意義也許在于：“往者已矣，來者可追”。

面對大海，本來沒有一滴水的意義；面對無限（超距），本來沒有有限（瞬時）的意義，可是在生與死兩端，卻又是首尾相接，古印度人提出了最原始方法----涅槃，這與相對論卻是遙相呼應(yīng)。

只有時空拓展，沒有過去和將來；只有生命層累，沒有生和死。如是說，不過“以死鑒生”罷。

(文/歌飛   0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