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說，如果不被過繼給大伯，“這娃出不了事”；養(yǎng)母說，如果她不離婚，“娃好好的”

●弟弟說，哥哥因搶劫入獄后，可以對他說好好改造，“現(xiàn)在能說什么呢”

警方協(xié)查通報上喬海強的照片。

在10月19日發(fā)布的公安部A級通緝令上，喬海強有一張略帶浮腫的臉。

他在4個內(nèi)蒙古越獄犯中年齡最大，28歲。

2004年，因搶劫入獄，服刑5年后的10月17日，他和3人一起，殺獄警，傷門衛(wèi)后逃出。

在圍捕中，他割喉自殺，未成功，從三樓跳下。

依然活著。

他躺在擔(dān)架上，一言不發(fā)，手里有一根未燃盡的煙。

在后來的審訊中，他極為配合，問什么答什么，還供出越獄主謀。

原本，他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拐點一】

小時被過繼給大伯家

喬海強生于一個農(nóng)民家庭。

這是一個典型的北方農(nóng)村的院子。

巴彥淖爾市臨河區(qū)隆勝鄉(xiāng)光榮三隊，三間土坯屋，三間磚房，院子里堆滿了金黃的玉米。

10月25日，喬海強的父親喬二白坐在屋子的正中，保持著一個當(dāng)家人待客的熱情和對悲傷的克制。

喬海強是喬二白的二兒子，他家生了三個小子。大哥喬其家生了三個女兒。

喬海強的姥姥說了一句話，你們換一個，讓大哥家有個頂門的。

喬海強被換給了大伯。

每個人都在假設(shè)這個如果。

隊長牛海軍說，不換，這娃出不了這事。

母親畢金枝聽到喬二白說起后悔，她用手遮住了眼睛。

喬二白說，“這個世界上哪有賣后悔藥的”。畢金枝打斷他，“沒用了，有甚用”。

喬海強的養(yǎng)母王鳳蓮覺得，“不離婚，娃好好的”。

這是大人的懺悔。

喬海強到了大伯家，兩家挨在一起，他在小學(xué)的時候，總在兩個家庭串來串去。

牛海軍說，喬海強從小猴相，愛跑愛鬧。他騎車帶著弟弟喬文強在村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愛熱鬧，喜歡扎堆”。

喬文強對哥哥的另一個印象，是膽子小，“小時候出去見個狗就往后鉆”。

喬其，是農(nóng)村里的能人，在鄉(xiāng)政府辦了一個膠廠，家里的條件在農(nóng)村稱得上“首富”。

童年的喬海強雖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更多的是享受兩個家庭的溫暖。

上世紀(jì)90年代，喬其欠了十萬余元的債務(wù)，離開巴彥淖爾，到了呼和浩特。

喬海強留在了喬二白家繼續(xù)讀書。

上了初中，喬海強喜歡上打電子游戲。王鳳蓮每次回家給他交學(xué)費，老師都告訴她，這娃逃學(xué)逃得厲害，有時候考試都找不見他。

喬二白也管教他。有一次，打他打得厲害，喬海強不見了，最后在喬其的舊屋子找到了他。喬海強躺在床上哭，喬二白從此之后，不再打他。

“他是傷了心了”，王鳳蓮這樣推測。

1996年左右，只能說左右，對于有關(guān)喬海強人生變化的幾個年份，大人都記不太清楚了。

王鳳蓮將喬海強接走，那年他初二上了一半，到呼和浩特后，不再上學(xué)。

【拐點二】

大伯離婚開車夢破滅

初到呼市，對于一個農(nóng)村孩子來說，充滿了可觸摸的新鮮。

不上學(xué)，喬海強就出去和新認(rèn)識的朋友瘋跑。

王鳳蓮為他想了出路，考一個駕照，等過段時間，給他買輛出租車。

他本來有可能成為一名出租車司機，有一個穩(wěn)定和可期待的生活。

家庭的變故出現(xiàn)了，喬其和王鳳蓮鬧起了離婚。

那時候，喬其在呼市包工程，家里生活不錯，又蓋起了房子。

王鳳蓮說，喬其喜歡上了別人，要離婚。

喬海強當(dāng)時17歲，他知道父母在鬧離婚，他的態(tài)度是不管，“他只要能玩就行了”。

不過，他很聽話，王鳳蓮讓他12點之前回家，他都會遵守。

鬧了一年，喬其和王鳳蓮離婚了。兩個女兒歸王鳳蓮，喬海強跟了喬其。

一字不識的王鳳蓮說，當(dāng)時想著，喬海強是男孩，以后房子，結(jié)婚都是大事，她沒有這個能力管。

喬其再婚了。他新娶的妻子又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喬海強在那個新家里呆不下。

出租車的夢想破滅了。

18歲的時候，他回到了喬二白家里呆了近一年。

喬二白買了輛貨車?yán)?，喬海強跟車?/span>

每天早上三四點鐘，天還是黑沉沉的，喬二白先起，把兒子吼起來。父子倆坐在駕駛座里，沒有什么話要說，偶爾聊聊小時候的事。

喬海強總要搶車開，他喜歡車在路上跑的感覺。

車裝滿煤的時候，喬二白不讓他開，怕他年齡小，把握不住，空車時就讓他開著，自己在旁邊看著。

幾個小時到了烏海，卸了車，兩個人吃頓面，翻回來，不過中午。

喬二白覺得，喬海強喜歡這種開車到處跑的生活。只是過了一年，車總是賺不到錢，喬二白把車賣了。

喬海強沒說什么，他回到了呼和浩特。

【拐點三】

一個月內(nèi)9次搶劫出租車

父母分開后，喬海強的生活需要自己維持。

開始的半年，他住在分給母親的房子里，常常耍到半夜不回家。王鳳蓮說他，他不回嘴，但也不聽。

半年后，王鳳蓮讓他去找喬其。

不知道出了怎樣的狀況，他離開了喬其的家，從此沒有固定住所。

他的生活靠打零工維持，一般是幫人開開車。

他會跟王鳳蓮要錢，每次回喬二白那里也會拿點錢，喬其有時也給點生活費。后來就不給了。

這是不夠的，在王鳳蓮看來，喬海強花錢大手大腳，和一群朋友吃了，喝了，玩了。

他過年的時候會回到喬二白的家里。

在村里人看來，這個年輕人穿得挺好，西裝或者皮夾克。他挺客氣，見面叔叔、大爺?shù)慕袀€不停。他也會幫家里干活，抱抱葵花，裝裝車，碰上什么干什么。

他在家里和弟弟聊聊小時候的事，出去找人打牌。

喬海強沒有什么別的愛好，就是抽煙抽得兇，抽的都是兩三塊錢一盒的煙。

王鳳蓮說，她也勸過喬二白，不行就把孩子領(lǐng)回來吧。

喬二白樂意，那是他的兒子。但是，喬海強不愿意再回農(nóng)村了。

他呆不住，在農(nóng)村住兩天，就急著回城。

喬二白試探著問過，喬海強沒有搭腔，他也就不再提。喬二白對兒子的教育很嚴(yán)格，但對喬海強，他很少會直接去說什么。

喬海強好像在哪里都呆不住。

他有一個鄰居是出租車司機，試探著讓他幫忙開一個月。結(jié)果一個月不到，喬海強幾次找他要錢花。那一個月喬海強掙了一千塊錢，然后就再也沒有下文。

有時候他找到王鳳蓮，說要租房子，要點錢。過幾天，王鳳蓮問他幾個姐姐，發(fā)現(xiàn)他說的是假話。姐姐們說，他經(jīng)常為了要錢說假話。

他也曾經(jīng)去喬其家鬧過，還打碎了喬其新家的茶幾。

慢慢地，他失去了親人的信任。

同時失去的，還有同村的好友。有一次回家過年，他找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借手機。說好了打個電話就還，結(jié)果帶著手機回到了呼和浩特。

好朋友沒有地方去找他，從此就斷了聯(lián)系。隊長牛海軍推測，喬海強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沒錢了，賣了手機當(dāng)路費。

盡管這樣，喬海強最后的發(fā)展仍然讓認(rèn)識他的人大吃一驚。

2004年4月，他和人一起蒙面持刀搶劫金銀首飾老板的家。從2004年5月28日到6月19日，他連續(xù)9次搶劫出租車。每次搶劫的都是女司機，手法也相同，都以租車為名，將女司機騙到一條土路上，持刀搶劫。

他大概忘記了，他曾經(jīng)也想成為一名出租車司機。

每次搶劫的金額都不大，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他似乎樂此不疲，頻率有時達(dá)到一天一次。

【拐點四】

被判無期曾被減刑

喬海強好像被人忽略了，很多人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搶劫入獄，被判無期。

親人們更愿意記起的是他的機靈和聰明。

他有腦子、心靈。在呼和浩特家里蓋房子，有個地方木匠都安不上，他看了一眼，一會就擺弄上了。木匠直夸他，“心真靈”。大哥學(xué)電焊，他去玩，大哥讓他幫忙切料。一開始他放得有長有短，大哥過去點了他一下。他下面切出的料，正正規(guī)規(guī)，有模有樣。家里的電線很多是他自己纏的，手巧。

喬海強進(jìn)了監(jiān)獄，喬二白去看了他兩次。

每一次，喬二白沒說話之前，他就會說，過去的事情不提了，后悔也沒用了。他很少說監(jiān)獄里面的事情，和父親只是拉拉家常，一切都顯得很正常。

見了弟弟喬文強，他總是說，“你在外面，不要走我的路”，去一次，說一次。

喬海強在監(jiān)獄里的生活，并不順利。

他第一年背磚的時候，一個手指頭被磚砸壞了。

結(jié)果不背磚了，相對輕松了很多。

后來，有一名犯人跳樓，他正經(jīng)過，被砸了一下，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

家人說，2008年他被減刑至18年。

家人認(rèn)為有盼頭了。喬海強也對弟弟說過，過個十幾年就出獄了。

他出獄的打算，是回城市做個小買賣，闖蕩闖蕩，也還是一輩子。

弟弟看他，總覺得他顯得老了很多，整個人沒有太多精神頭。

每次弟弟走的時候，回頭看他，“看他樣子心里可難受”。

喬海強越獄，親人沒有想過。但現(xiàn)在回頭來看，他們也有自己的懷疑。

今年以來，喬海強要錢明顯多了。有一次，他跟家里要錢，大姐給他送了2000塊錢。

更讓弟弟詫異的是，一個多月前，他接到了喬海強的電話，是用手機打過來的，讓他幫忙給這個手機號充話費。當(dāng)時喬海強還問了問喬二白的身體情況，就匆匆把電話掛了。弟弟給這個手機號充了一百塊錢后才知道，幾個姐姐也幫這個電話充過錢。

在監(jiān)獄里怎么能用手機打電話呢？弟弟一直覺得奇怪。

喬海強在獄中的這5年，之前從來不打電話，也很少主動要錢。

【拐點五】

越獄被抓等待結(jié)局

2009年10月17日，呼和浩特第二監(jiān)獄，喬海強與三名囚犯一起越獄。

3天后，追捕中，翻車后，他跑向了一座鄉(xiāng)政府大樓。到了三層，發(fā)現(xiàn)自己被包圍后，他先是用刀割頸部，沒有成功，他跳下了三樓。

他顯得如此決絕。在弟弟看來，像他，又不像他。他膽小，但有時候又非常有主見。獄警被捅了50多刀，他捅了多少刀還不得而知。但據(jù)稱，跑到監(jiān)獄大門口時，是他打傷了門衛(wèi)。

不久之后，家人在電視中看到了他。

沒有面部，兩個人抬著他的胳膊，兩個人抬著他的腿。

他的家人總是先用肯定的語氣說，肯定是個死了。然后看著記者說，是吧，一定是這樣？

他們滿心期待著反駁。

這次，他們打算請律師為喬海強辯護(hù)，不愿意就這么放棄。上次，喬海強搶劫的案子，家人沒有請律師為他辯護(hù)。

弟弟無法想象如果見到哥哥之后說什么。他說，“在監(jiān)獄里，我可以跟他說，讓他好好改造”。

現(xiàn)在，能說什么呢？

他或許連改造的機會也沒有了。

喬海強的母親很少說話。

只有突然提到通緝令上的照片時，一直沉默的她，突然插了一句，“一點都不像”。

她去屋子翻出了喬海強的照片。

那還是喬海強小學(xué)時候照的，穿著一件紅上衣，抿著嘴，抬著頭，頭發(fā)往后飄揚著，一臉自信和歡樂。

喬二白說她，“你拿這么小的照片能看出啥來？”

喬海強的母親捏著照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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