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樣的觀點后，我心中就有種疑惑，一直揮之不去：我們德魯依相信我們的魔法力量來自對妮芙德麗的信仰，但是由外界法師的觀點來看，這種信仰似乎是可以分割成兩部份的。這種想法對任何信仰虔誠的妮芙德麗的子民來說，都是無法容忍的。”

　　亞雷特靈光一閃：“妮芙德麗被稱為森林女神，而她又是大地女神奴南嘉的化身，這正好和木精靈與地精靈相互配合，不是嗎?”

　　“奴南嘉有七個化身，”格里恩質(zhì)疑道：“依照你的說法，應該要有八種精靈才能恰好配合?！?/span>

　　“嗯……河湖女神是水精靈，那荒原女神是……不對，這要怎么和沙漠女神區(qū)分…

　　…”

　　趁著亞雷特還在苦苦思索，尤西莉問道：“這個問題，你應該請教過年長的德魯依吧?”

　　“穆里費亞老師告訴我：沒有信仰的人，慣于將信仰用理性的方式來解釋。如果我們也試圖以理性的思維來質(zhì)疑與反駁他們，那是誤入歧途?！?/span>

　　“換句話說，你根本不應該去思考這個問題啰?”尤西莉輕吁口氣，“也對，即使你不認同七種精靈的分類法，還是能透過對妮芙德麗的信仰而行使法術(shù)。”

　　“但是，如果你們依序釋放的精靈之繭各代表一種精靈，而總共的數(shù)量是七個，這就是說……”格里恩的語調(diào)帶有不安，“如果有如此明顯的事實存在的話，就表示七種精靈在自然界中確實存在。那我們德魯依對妮芙德麗的信仰，不就顯得虛幻不實了嗎?

　　”

　　尤西莉提醒格里恩道：“你剛才說過，不該用理性的思維來討論信仰?”

　　“德魯依的教義中明白地揭示：信仰必須經(jīng)得起理性的考驗?！备窭锒髟俅谓忉?，“穆里費亞老師的意思是：想藉由理性來說服那些以理性質(zhì)疑信仰的人，只是徒勞無功，因為信仰來自于直觀感受的心。那些宣稱以理性質(zhì)疑信仰的人其實是以心否定信仰，只是他們并不自知，而自認為能以理性來了解自己的心。”

　　“你試圖以理性的方式質(zhì)疑信仰，顯示你的心對信仰產(chǎn)生了懷疑?”

　　面對尤西莉銳利的洞察，格里恩苦澀地點了點頭。

　　“慢著，”亞雷特打岔進來，“我在弗蘭提拉看到的精靈之繭的景象，只有五個而已，再加上風之頂不過才六個。這也和七精靈的數(shù)目不合啊?！?/span>

　　“是這樣嗎?但是，只要確實存在六種精靈，還是會令我的信仰動搖?！?/span>

　　尤西莉問道：“想必這問題你也和你的老師談過了?”

　　“審查結(jié)束后，我和穆里費亞老師做了深入的討論?！备窭锒鬟t疑了一下，“……

　　他要我親身去體驗?！?/span>

　　尤西莉和亞雷特都沒有出聲，等著格里恩作出更詳細的說明。

　　“藉由你的歌聲的幫助，我從亞雷特那兒認識了風精靈。雖然感覺很模糊，卻和我首次體悟到妮芙德麗的力量時的感受極為接近。那是一種喜悅、感激、與滿足，而且令人懷念。但是亞雷特，請恕我直言，你并沒有任何信仰。我一直認為這種感動是來自于虔誠的信仰，現(xiàn)在卻知道沒有信仰也能獲得同樣的感動，那我過去的信仰又該從何而歸屬呢?”

　　亞雷特從格里恩的語氣中聽出他內(nèi)心的沉重。于是他婉轉(zhuǎn)地勸道：“或許你不該把信仰的證據(jù)寄托在魔法力量的顯現(xiàn)上。像我這樣沒有信仰的人，不還是一樣可以使用法術(shù)嗎?”

　　“因為過去種種，所以我就是我?！备窭锒髀冻鰷\淺一笑，“感動已經(jīng)深植我心了，如果我能抹煞這份感動，就否定了我自己。”

　　失去信仰，再重拾回來不就好了?這是亞雷特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他不懂格里恩為何要執(zhí)著于一段連續(xù)而不間歇的信仰方式，認定信仰只能有一個不可動搖的起因——未曾有過信仰的人大概不能體會吧。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格里恩調(diào)整坐姿，改用比較慎重的語氣：“你們釋放精靈之繭的時候，能容許旁人在場嗎?”

　　“沒試過所以不知道。”

　　尤西莉的回答十分簡潔。亞雷特則敏感地問：“這算是你帶我們進入晨橡森林的交換條件嗎?”

　　“我們沒有理由拒絕，”尤西莉斜眼瞪著亞雷特，“或許精靈之繭所在之處，必須要格里恩帶領(lǐng)才進的去呢。”

　　格里恩搖搖手道：“我不會勉強你們的，到時候看情況再決定?！?/span>

　　之后格里恩還有一些身為德魯依的事務要處理，所以先行離開了，留下亞雷特和尤西莉坐在山坡頂?shù)牟莸厣?。他們所在的斜坡地勢較高，眼前的廣闊樹海盡收眼底，直達到藍天和綠海交界的邊線。

　　這時正是山毛櫸開花的季節(jié)，隨著連續(xù)數(shù)日艷陽高照，樹枝上盛開雌雄明辨的葇荑，花粉在大氣中散播，為整片濃密的山毛櫸樹林撒上一層朦朧感。晚春的柔風輕拂枝葉，在樹叢的海面卷起陣陣浪紋，花粉形成的薄霧如云涌般舞動，像浪花拍岸打起的水沫，在陽光下熠熠閃耀。

　　“看，這景色真美?！庇任骼蜉p柔地贊嘆。她站直身子，將面頰旁的發(fā)絲撥到一旁，感受著攜有花粉的暖風拂過臉龐。

　　“亞雷特，眼前的美景會讓你相信真有森林女神嗎?”

　　“我相信的是，自然渾成的美麗中都有偉大的意志?！眮喞滋乩笔直?，伸展僵硬的背脊。美麗的樹海，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身心都松弛下來。“而且比起教條繁瑣的木精靈神，我還比較喜歡被稱為森林女神的妮芙德麗呢?！?/span>

　　趁著這令人心曠神怡的自然美景，亞雷特拿出日記本，背靠著樹干坐下，仔細地將這叁天來所發(fā)生的驚險歷程，一點一滴地記錄下來。

　　第二天清晨，東方的天空才剛顯示晶瑩的魚肚白，叁人在格里恩的帶領(lǐng)下離開護林駐留林，沿著小徑朝晨橡森林的深處前進。臨行前，穆里費亞叫住亞雷特，說是要和他單獨談一下。

　　“男孩，如果我不讓你進入晨橡森林，你會如何?”

　　“這……我可能會試著偷溜進去吧。”亞雷特老老實實地回答?！暗磥硎遣豢赡艹晒Φ?，是不是?”

　　“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穆里費亞說：“不過你現(xiàn)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去，就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說起來，你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就像是受到神的庇佑嗎?”

　　亞雷特點點頭道：“我覺得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只用‘巧合’來解釋。像我若是沒認識格里恩，便不可能來到這里?！?/span>

　　比起巧遇格里恩，亞雷特覺得他能邂逅尤西莉，才是委實不可思議的事。除此之外，在這旅途上接二連叁發(fā)生在他周遭的諸多事情，很難不讓他產(chǎn)生“自己負有神秘的使命、是命運的焦點”的想法。

　　“雖然我不信仰任何一個神，但若這一切真是某個我還不知名諱的神的旨意，我會感謝祂的?！?/span>

　　“感謝?”穆里費亞興味盎然地揶揄道：“讓你擔這么辛苦的任務，你不計較麻煩，反倒還心存感激?這倒妙了?！?/span>

　　亞雷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像釋放精靈之繭這種事情，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遇到，我覺得自己還挺幸運的。”

　　“為了向神表達你的感激，這就是你所謂的使命感嗎?”

　　“不……”亞雷特略作思索后說：“我從不否定有神的存在，但我之所以如此做，并不是為了服侍神。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獨有的、應該在生命中完成的事，我覺得這就是我應該完成的事情，如此而已?！?/span>

　　穆里費亞微微點頭，說道：“也為了讓你覺得自己不平凡?！?/span>

　　“咦?”亞雷特聞言吃了一驚，“我沒有這樣想過?！?/span>

　　“你從來不曾想像過自己會變得平凡，男孩。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到追尋某樣事物的渴望，雖然我并不知道那事物是什么?！蹦吕镔M亞像是洞悉亞雷特的內(nèi)心，“但我知道，你并不是為了滿足使命感才進入晨橡森林的。”

　　亞雷特連忙澄清：“在審查時我沒有說任何謊言!”

　　“我也認為你沒有說謊，但有時候一個人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真正的愿望。那個女孩也是一樣?！?/span>

　　年長的德魯依轉(zhuǎn)身注視等在不遠處的格里恩。他牽著桑普薩站在小徑旁，也正望著這兒。尤西莉則在小溪旁低頭觀察清澈的涓涓溪水。

　　“還有，格里恩也是一樣?！?/span>

　　“格里恩?”

　　“總之，”穆里費亞收斂神情，沒有對亞雷特的疑惑做回應?！拔矣蓄A感，你們所要做的事情，在晨橡森林中會遭遇到相當程度的障礙，能不能超越就看你們自己了。去吧，別讓他們兩人等太久。”

　　“我……還想請教一件事?！眮喞滋亻_口之前猶豫了一下，“為什么只和我談這些事，卻不和尤西莉說?”

　　“那女孩慣于用虛假的情緒遮掩自己的心，我不喜歡。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穆里費亞講這話時滿臉憐憫，倏忽又轉(zhuǎn)為爽朗的笑容。“倒是你，心里想什么馬上就表現(xiàn)在臉上，是率直也是單純，而且找不到陰霾。我很欣賞你。”說著他用力拍打亞雷特的背，把他震得背脊發(fā)麻。

　　“格里恩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相信他沒有看錯人。好了，快去吧!”

　　亞雷特走了幾步之后，又回過頭來，朝年長的護林德魯依深深地鞠躬，然后才快步向斜坡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