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定律：主動傷害自己，就不怕被傷害了

    在我們身邊有這樣的例子，童年幸福，長大后就不斷重復幸福，這一點容易理解。然而，為何童年痛苦，長大后就不斷重復痛苦呢？因為有的時候，我們主動制造的痛苦，比突然襲擊來的痛苦，疼得程度更低一些，于是更容易承受。 

    16歲的姜，是一個漂亮的高一女生。然而，她夏天不敢穿短袖上衣。原來，她的胳膊上留下了很多傷痕，穿短袖上衣會暴露它們。這些傷痕是怎樣來的呢？是她自己用鉛筆刀割的。特別傷心的時候，特別麻木的時候，甚至特別開心的時候，她會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忍不住想割自己的胳膊，尤其是手腕處。她并非是想自殺，她只是想把自己弄疼一些。她自己這樣說：“肉體上的疼，比心理上的痛苦更容易忍受?！彼裕龝谔貏e傷心的時候，譬如和男友鬧矛盾時，會選擇割傷自己的手腕，那樣一來，肉體上的疼痛就替代了心理上的痛苦，變得更容易忍受了。麻木時，她也會割傷自己，是因為肉體上的疼痛，仿佛可以刺激她，令她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

    這兩種情形都比較容易理解。然而，為什么特別快樂的時候，她也會去割傷自己呢？譬如，最近一次割傷自己，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高中的班主任對她特別好，就像一個溫暖的媽媽一樣。這種發(fā)現(xiàn)，令她有點受寵若驚，然后，她就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于是割傷了自己的胳膊，看到鮮血留出來，切實地感受到了傷口處的疼痛，她覺得放松了一些，也好受多了。在咨詢室中，心理醫(yī)生對姜做了一些放松的工作后，讓姜重新細細講述這次事情的經(jīng)過，更重要的是講述她內(nèi)心的一些對話，一些體驗。

    她講到，當發(fā)現(xiàn)班主任特別喜歡她時，她受寵若驚，一方面是不敢置信地欣喜，另一方面卻是一種隱隱的惶恐。

    “什么樣的惶恐？”心理醫(yī)生問她。 

    “我……我擔心她一轉(zhuǎn)身就對我不好，就不理我了?！苯卮鹫f。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這就是她在特別快樂時，也想自傷的答案。她所說的快樂，都是被一些重要的人愛與認可所帶來的快樂，譬如與男友、老師或知己。她無比渴望被人愛，但一旦真得到了愛，她立即就會擔心被拋棄。并且，她知道被拋棄的感覺是多么可怕，而最可怕的就是突然襲擊式的被拋棄，對方不說理由，忽然就變臉了，就遠離了她。這種不可預見的被拋棄，帶來的痛苦太大了。為了減少這種心理疼痛，她會先弄疼自己。這樣一來，等被拋棄的事情再次發(fā)生時，她產(chǎn)生的難過感就相對輕了很多。

這里面隱含著這樣一個邏輯：我先弄疼自己，就是告訴自己，我知道別人的愛與認可，是不可靠的，而拋棄早晚會到來。

這是經(jīng)典的悲劇性的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

    姜之所以形成這么糟糕的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與她的生命經(jīng)歷息息相關。她只有幾個月大時，就被送到鄉(xiāng)下的爺爺奶奶家，當父母想念她時，就把她接回城里住一段時間，忙了，就再把她送回到鄉(xiāng)下。她7歲時，因為要上學，于是又回到城里和父母住在一起。有3年時間，她與父母關系都很糟糕，她渴望父母能多給她一些愛，但父母覺得，她已是大孩子了，要有大孩子的樣，要懂事要聽話。不過，慢慢地，她和父母的關系逐漸改善，尤其是和父親的關系。到了10歲時，她已開始感受到溫暖的父愛，自己心里的一塊堅冰正慢慢融化。但就在這一年，她的父親遭遇車禍而意外身亡。10歲前的一系列不幸，令姜懼怕起快樂和幸福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她的每一次幸福和快樂之后，就會伴隨著一個不幸和痛苦。這個發(fā)現(xiàn)，最終在她內(nèi)心深處扎根，并發(fā)展成一個非常悲觀的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姜就學會了先制造痛苦，以防御不期而至的被拋棄的痛苦。譬如，當知道父母將到鄉(xiāng)下看她時，她會很渴望，然而，一旦真見到了父母，她會冷落他們，拒絕與他們親近。盡管這種疏遠，令她也感到痛苦，但畢竟自己制造的痛苦，比先與父母親近然后再被父母“拋棄”，要好承受多了。不僅如此，姜對父母屢屢“拋棄”自己，有著強烈的憤怒。然而，她不敢表達，父母也不容許女兒表達。他們整個家族都不能接受晚輩對長輩表達不滿，他們也認為，他們是處于為女兒好，才將她送到鄉(xiāng)下去的。但是，對姜而言，她的被拋棄感是無比痛苦的，這種痛苦是切實的，她因此產(chǎn)生的憤怒也是真實的。被拋棄所帶來的痛苦，她可以通過先制造痛苦來減輕受傷感。但她怎么表達憤怒呢？割傷自己，就是她的表達方式。

     我們前面講到，我們常說的自愛，其實是“內(nèi)在的父母”愛“內(nèi)在的小孩”。那么，所謂的自虐，其實常是“內(nèi)在的小孩”攻擊“內(nèi)在的父母”，或“內(nèi)在的父母”懲罰“內(nèi)在的小孩”。那么，當被拋棄時，姜割傷自己的手腕，就是“內(nèi)在的小孩”在攻擊“內(nèi)在的父母”。她不能通過合理的方式向大人表達憤怒，于是只能通過扭曲的自虐的方式來表達憤怒。她不能對現(xiàn)實的父母表達不滿，只好對“內(nèi)在的父母”表達不滿。

    姜的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是自暴自棄式的預言。當最快樂的時候，她的自暴自棄的預言，會使她做一些自傷或傷人的努力，將事情向壞的方向推動。畢竟，自己制造的痛苦，比被別人拋棄的痛苦，感覺上要好承受多了。

    還有未被實現(xiàn)的愿望所造就的預言，這也是極其普遍的預言。我們過去——尤其是童年——產(chǎn)生過許多重大的愿望，但因為我們?nèi)诵×ξ?，這些愿望常常無法實現(xiàn)。于是，它們深埋心底，成了我們的一種夙愿。并且，與自暴自棄式的預言不同，未被實現(xiàn)的愿望所造就的預言，?？瓷先シ浅Ｃ篮?，實質(zhì)上同樣危險。譬如，法國著名小說家瑪格麗特?杜拉斯在她的自傳體《情人》中就不經(jīng)意地描繪出了這種預言。

    《情人》，顧名思義，頗像一部愛情小說，但實質(zhì)上，這部小說至少有一半的篇幅描繪了杜拉斯的家庭悲劇：她的爸爸自殺，她的媽媽艱難度日，她的大哥哥孔武有力、性格霸道且受盡媽媽寵愛，于是一直肆意凌辱她的小哥哥，她想拯救小哥哥，她常想殺死大哥哥，有時也仇恨媽媽……但是，和無數(shù)家庭一樣，瑪格麗特?杜拉斯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她能發(fā)揮的影響很小，她救不了她的小哥哥。由此，她的這個重大的愿望就被壓抑下去了，并最終在她的中國情人身上得以體現(xiàn)。盡管與中國情人相愛時，她還是未成年人，但在這個關系中，她好像是媽媽一樣，而中國情人卻像是一個柔弱的男孩。

    在小說中，她細致入微地描繪說，她多么愛中國情人的柔弱。杜拉斯的小哥哥27歲時死掉了，當時，她感到切膚之痛，這種痛苦，和她剛分娩后的孩子死去帶給她的痛苦一樣。痛苦的另一面，是她對小哥哥的無比的愛，而這種愛，讀上去和她對柔弱的中國情人的愛，非常相像。在家中，瑪格麗特?杜拉斯和柔弱的小哥哥站在一起，愛他，用強硬的姿態(tài)與暴虐的大哥哥和偏心的媽媽抗爭。她試圖拯救小哥哥，但她失敗了。這種失敗，這種未被實現(xiàn)的愿望最終糾纏了杜拉斯一生。她先是在未成年時愛上和小哥哥一樣柔弱的中國情人，后來又在她60歲時的時候，與一個同樣柔弱的20多歲的男人相愛。

    通過上面的故事，我們引出這樣一個名詞，就是拖累癥。拖累癥指的是這樣一種心態(tài)：看到別人的痛苦，就忍不住想幫對方，而且是沒有原則地幫助對方。

    看上去，拖累癥屬于美好的范疇，其實遠不是那么簡單。

    美國心理學家托馬斯?摩爾在他的著作《少有人走的路》中寫道：“我們不能剝奪另一個人從痛苦中受益的權利?！?/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