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你知道傷害后面都是愛
2009-04-09 15:10:05　來源：《中學(xué)生》　作者：王 其 
 

    母親開著車押送犯人似的把印天送往學(xué)校，看見校門口的警衛(wèi)遠遠地對母親的奧迪敬禮，印天扯扯嘴角，嘲弄地哼出了聲，母親看見了印天的輕蔑：“小天，你這么笑可不好，不誠懇，還怪同學(xué)不愿意與你交流，這是你自身的原因?！庇√鞗]有理會母親，他臉沖著窗外。學(xué)生們背著包，匆匆往學(xué)校走，大多一臉的迷瞪，天還沒有亮透，大家的外形都有些模糊。

    “你以為你不說話就能躲過一切了，你和逃兵有什么區(qū)別！”母親的語氣帶了些不耐煩，印天知道若是再沉默下去母親肯定會動手，于是含含糊糊地說：“我不是逃兵，這兒沒勁?！?/span>

    母親在校門口猛地把車一停，努力控制著自己：“什么叫沒勁，這是學(xué)校！不是你混的地盤兒，開學(xué)都一個多月了，你進過學(xué)校沒有？”

    “沒有?！?/span>

    “呵，倒是干脆，你媽我天天兒趕命似的掙錢為了啥，就等你這么一句話？”

    “我沒敢逼您老掙錢，您老倒好，上趕著把我往學(xué)校逼?！?/span>

    “你吼什么！你有理了是不，學(xué)生，上學(xué)是你的責(zé)任！你已經(jīng) 16 歲了，懂得什么叫負責(zé)嗎？”

    印天從鼻子里長長地出口氣，努力舒展自己的胳膊，笑：“我可不知道什么叫做責(zé)任，不像您老，那么早就懂得負責(zé)了?！倍馀镜芈涞接√炷樕希√煲荒_踹開車門，手往褲兜里面一插，逆著奔向?qū)W校的人群，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母親的車靜靜地停在那里。

    印天， 16 歲

    我一直和外婆一起生活， 11 歲那年外婆去世了。外婆的去世幾乎讓我想放棄生活，不過我還是挺了過來，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我早就懂得生命要繼續(xù)的道理。我算是個什么呢，不太好定義，母親年輕時很漂亮，現(xiàn)在依然漂亮，就是因為漂亮惹的禍端。 16 歲的時候她在放學(xué)路上被一個人欺侮了，那個人最終被繩之以法， 7 個月后我就出生了。我至今不明白為什么母親不把我打掉的原因。有了我以后， 17 歲的母親還繼續(xù)上著學(xué)，直到考上她夢想的大學(xué)，終于遠離了這個令她傷心的地方。外公是火爆性子，被氣得歸了西，外婆說，離開也好，眼不見心最靜，不知道說的是誰。

    5 歲以前我沒有見過她，我以為我是外婆的孩子。直到她畢業(yè)了我才見到她，她摟著我嚎啕大哭我也跟著哭，是被她嚇哭的。當(dāng)時我不愿意承認她是我的母親，她那么年輕漂亮，給我一種距離感。其實她那時也不愿承認我，連飯都沒吃就匆匆離開了，就像她從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她走之后，外婆給我解釋我不能和別的孩子一樣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原因，我捂著耳朵哭鬧著拒絕聽外婆說話，然而外婆堅持說下去，一字一頓地說：“小天是男子漢，男子漢應(yīng)該接受自己不愿意接受但是必須接受的事情?！蹦鞘莻€悶熱的中午，最后我暈了過去，外婆給我緩緩扇扇子，我只想一直睡下去不要醒過來。以后當(dāng)我遇到什么特殊情況時，那種悶悶的感覺就會重新襲來，渾身冒冷汗要暈過去似的，實在丟人。

    7 歲那年母親結(jié)婚了，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他不喜歡我，似乎我就是那個惡棍的化身，似乎我會傷害母親似的，我也不喜歡他，拒絕和他們住在一起。他們在我九歲那年離婚了，母親來接我。那天依舊是個悶熱的中午，我扒著門不愿意離開，求外婆不要趕我走。外婆說她老了養(yǎng)不動我了。我哭著求她說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需要外婆養(yǎng)了，我現(xiàn)在是男子漢了，以后我來養(yǎng)外婆，明天我就去找活干。外婆說她再也不想看見我了。我說我以后一定聽話，再也不惹事，只求外婆別趕我走。最后是母親聽不下去了，她開車走了。

    我說到做到，第二天就上街找活干，街坊都知道我們家的事情，他們主動給我找輕的活，無非是洗洗刷刷，工資很低。當(dāng)我把第一個月的錢遞到外婆手里的時候，外婆哭得傷心，渾身顫抖，手里的錢都散落到地上，外婆說：“小天是個男子漢，像我們家的人……外婆高興，真的，真高興……” 我知道外婆一直害怕我會像那個人，我要努力證明給外婆看。不久，外婆病倒了，臨去前我答應(yīng)外婆要回到母親身邊，要學(xué)好。

    沒了外婆，我也沒了學(xué)習(xí)的動力，我本來就不喜歡學(xué)校，人多的地方我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人家讓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不喜歡的東西很多，我的愛好也很多，我一直學(xué)畫畫，得過不少獎，現(xiàn)在我還帶著幾個小學(xué)生。外婆從小就要求我記日記，所以我還喜歡寫東西，喜歡給歌曲重新寫詞，偶爾見過的同學(xué)驚嘆說比原詞更好。我沒有什么朋友，日記就是我的朋友。我知道母親也有記日記的習(xí)慣（也是外婆從小要求的？），但我更極端，日記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終于和母親住在一起了，但我們之間也沒有什么話。母親自己開公司，很忙，經(jīng)常不回家，我早就習(xí)慣一個人呆著了，覺得這樣挺好，可是母親不理解，她總說我有自閉傾向。母親像外公，跟我說上幾句就動手，我不怪她，我也習(xí)慣了，不疼。

    我知道今天我的話觸到了母親的痛處，我故意的，下車后我卻沒有成功脫身的輕松感。我在美術(shù)館逛了一整天，想了很多。天黑以后才磨磨蹭蹭地回家。

    印梅， 33 歲

    人的一輩子要經(jīng)歷多少傷害？當(dāng)初是決定要打掉這個因為傷害帶來的孩子，但是真的到了醫(yī)院，又猶豫了，因為我最喜歡的生物老師說過，人工流產(chǎn)的時候，胎兒出自本能，會躲避伸向他的金屬鉗，他沒有錯啊，我沒有權(quán)利剝奪他的生命！這個決定得到了我母親的支持。但年少的我還是沒有預(yù)料到養(yǎng)育這樣一個孩子的艱辛，我想躲，我要到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去。一年后，我順利地考上大學(xué)，上了我喜歡的生物系，中間我曾回家看望過他，沒有讓他知道，往往是他睡著了或者他不在意的時候在暗處觀察他。現(xiàn)在想來我真的很不負責(zé)任，當(dāng)時滿心只有逃避，逃開，我恐懼他的成長，難以接受他是我的兒子，我害怕他會長大，和他的父親一樣。深夜里我一次次地問自己，當(dāng)初那個決定是否正確。

    畢業(yè)后如同很多人一樣參加工作，戀愛，結(jié)婚，我對我的男朋友很坦誠，他知道我的過去，知道我有個孩子但還是與我結(jié)了婚。我不愿意再要孩子，作為母親，我可以對出身如此差別的兩個孩子一視同仁嗎？我說不好，我不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但是他不同意，他希望有自己的孩子。他不喜歡印天，從剛見印天時他的反應(yīng)我就知道，我能理解，所以我們在一起只生活了兩年多。我決定不再婚，我知道，很少有人能夠坦然面對這樣的一個孩子。

    這些傷害都比不上印天對我的不理解，他還小，有些事情我沒法跟他解釋。印天不喜歡學(xué)校，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喜歡一個人獨處，這和他童年的經(jīng)歷關(guān)系很大，我親眼看到過鄰居的小孩欺負印天的情景，現(xiàn)在我依然記得，我相信印天也記得。他外婆的去世對他打擊也很大，但人不能逃避，更不能脫離社會，我必須強迫他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可他年齡越大越沉默，越來越孤僻。其實印天是個好孩子，我悄悄地跟蹤他，他不去學(xué)校的時候多半是去圖書館或者美術(shù)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也不想太苛求他了，但我特別受不了他對我的隱瞞，他的喜怒哀樂從來不告訴我，我是個坦誠的人，不能容忍別人對我的掩藏，尤其是我的親生兒子。

    也許是進入了青春叛逆期，他開始喜歡上與我拌嘴，吵完架他總是滿不在乎的模樣，其實我知道他曾經(jīng)在被子里面哭。每次吵完架我也難受，今天我又動手打了他，因為打他自責(zé)過很多次，可我無奈，我忍不住。從車窗里看他越來越遠的瘦瘦高高的背影，沖出去道歉嗎？像這樣的場面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沒什么作用，我趴在方向盤上，覺得頭疼。我沒有去公司，一整天呆在家里，想了很多。怎么讓兒子打開心扉呢？最后決定我先走出這一步，我把自己所有的日記放在兒子的床頭。18 年，18 本，也許其中的一些傷痛和掙扎他還是不能理解，但是希望兒子最起碼不要誤會。

    印天回家沒好意思找母親說話，見飯擺著，就洗了手準(zhǔn)備吃飯。路過母親的臥室，房門緊閉，聽不見動靜，但印天還是在門外不聲不響地等了會兒才去吃飯。印天吃著眼睛沒閑著，透過自己虛掩的房門，瞟到床上那有一摞老舊的筆記本。印天放下碗筷進了屋，摸索著那些發(fā)舊的封皮，馬上明白了，是母親的日記，他猶豫片刻，還是翻開來……

    這一夜，印天屋里的燈徹夜亮著，另一邊，母親房里的燈靜靜地陪伴……

    責(zé)編/雪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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