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精神文化的缺失

　　 如果孩子缺鈣，那他上課就不能專心聽講；如果孩子從小缺典，那他長大了就是大脖子；如果一個孩子從小缺少愛心，那長大以后就無情無義；如果一個孩子缺少精神文化的滋養(yǎng)，長大就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鼓掌）

　　 2000年，浙江金華發(fā)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的事情，17歲的中學生徐力用榔頭砸死了自己的母親，事發(fā)7天之后我去了金華，與徐力面對面交流了100分鐘。我問他能不能說說他跟媽媽的事情，他說可以。

　　 他告訴：“家里是兩居室，我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但家里沒有一點秘密。我寫的日記放在抽屜里，媽媽可以隨便翻看，看到不順眼就打我罵我，有一次看到我寫的一篇日記后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頓，腿都打斷了，從此之后我再也不寫日記了。媽媽要我考清華大學、北京大學，退而也要考浙江大學。我考不上，雖然我是重點中學重點班的學生，可是我是這個班倒數(shù)第四名的學生。媽媽一個同事的孩子是我們班第三名，每次媽媽總是拿我的成績跟他比較，媽媽就罵我：‘你怎么那么笨呢，人家能考前三名你怎么考不到呢？你是豬腦子?。?/span>’媽媽不讓我看電視，不讓我聽講座，不讓我看書看報，說高考不考這個。”

　　 我很愛運動，媽媽不讓我去。 徐力說：“讀高中后，每天都有晚自修。晚自修前有一段時間，同學們可以在外面打打籃球，可媽媽不讓我去。我們家離學校很近，這時母親經(jīng)常到學校來，監(jiān)視我是在學習還是在玩。當媽媽到學校來的時候同學們都對笑我：徐力，你媽媽又來監(jiān)視你了。這時我常常感到無地自容。”我認為此案這一點是一個重要原因。

　　 一個孩子，一個男孩， 一個青春期的孩子，會有很多不良情緒要發(fā)泄，因為他很氣憤，他特別痛苦，特別沖動，這時候他的身體中就會分泌出有毒的荷爾蒙，這種東西在身體里滯留的時間長了就會誘發(fā)癌癥，大人小孩都如此。人不可能沒有不良情緒，但你要學會把不良情緒發(fā)泄出去。美國中學的走路運動，早晚各走半小時走出汗，把這些東西揮發(fā)出去。

　　 所以大人們每天辛苦工作了一天之后，千萬別倒頭就睡，一定要出去走路。走完路沖個澡再去睡覺，就會緩解很多。不然帶著滿腔的悲憤鉆進了被窩，肯定做惡夢。尤其對孩子，要有固定的時間出去運動，運動是最好的發(fā)泄。有個男孩子對我說：“我爸經(jīng)常揍我，我就一肚子氣。揍完，我就出去踢球，把球當成是我爸的腦袋，（笑聲）喊著我爸的名字，喊一句我踢一腳，踢一腳我喊一句，特解恨，回家一看我爸還沒怎么著。”

　　 我說這招不錯，既發(fā)泄了不良情緒也沒傷害別人。所以你不讓孩子運動，他就用別的方式傷害別人。徐力的媽媽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一直逼著他，什么也不讓干。徐力也不會表達，結果真的就出事了。

　　 1月17號中午徐力回家吃飯，吃完飯他的媽媽正在屋里看電視，徐力多想去看一眼，平常同學們說起電視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剛看了幾眼就被媽媽發(fā)現(xiàn)了，媽媽大聲地跟他吼著：“我告訴你，我不會給你第二次考大學的機會，你要考不上大學我就打斷你的腿，反正你是我生的打死你也沒關系。”徐力很氣憤，他心里想：我都已經(jīng)盡力了，你干嗎老跟我過不去！他拎起書包就往家門口走，就在這時候發(fā)現(xiàn)家門口的鞋柜上放著一個榔頭，他十分沖動，拿起榔頭沖到房里對著媽媽的后腦勺就揮了下去。媽媽倒下了，他沖出了家門在大街上瘋跑了兩個小時，腦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想起來那是我媽，我得去救她，可是已經(jīng)晚了，媽媽已經(jīng)死了。看到媽媽死的樣子，他非常害怕，他發(fā)現(xiàn)家里有個裝衣服的箱子，就把箱子里的衣服掏出來，把媽媽的尸體裝進了箱子。他鎖上門回到自己的課堂上，坐了兩個小時，同學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當天晚上他住進一家旅館。我問他睡著了么？

　　 “哪里睡得著，一直在做夢，夢見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可當我醒過來發(fā)現(xiàn)這不是家的時候，我才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爸爸在鐵路工作一周只回來一次，第二天爸爸就要回來了，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家了，跟爸爸說媽媽出差了，心里頭想能熬一天算一天吧。爸爸一走我鎖上門就走了，再也不想回到這個家，后來跑到同學家去住，住了幾天又跑到義烏去住，剛住下就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是爸爸報的案。”

　　 我問他：“你在看守所里住了一個多月了，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怎么長大的。”

　　 “我想過了，我媽懷我的時候個子很大本來要剖腹產(chǎn)，可媽媽聽說剖腹產(chǎn)對孩子不好，硬是忍著疼把我生了下來。我上小學生病了，是媽媽一個人把我背進了醫(yī)院，很不容易。”

　　 我說：“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做這種事？你想沒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比你不幸的孩子多了，有的父母是神經(jīng)病，動不動就對孩子大打出手；有的父母是殘疾人，沒有能力去照顧孩子，但是這些孩子卻很孝敬父母，在身邊伺候他們，哪怕有再多的委屈。因為他們知道，父母生我養(yǎng)我不容易！”。

　　 我說完徐力就哭了，他說：“我是個畜生，我親手把母親送走了，我十分的后悔。”看守所的人說徐力進了看守所后沒流一滴眼淚，他有一個理由：我媽為我活得太累了，我把她打死她就解脫了。而那天他哭了，是因為一個兒子對母親的責任讓他流下了眼淚。我問他想跟天下的父母說些什么，他說：給孩子們留點空間吧，給孩子留點秘密吧，多跟孩子溝通吧。他也跟同齡人說：有話還要跟爸爸媽媽說，他們畢竟比我們懂得多。

　　 當我離開得時候，我送給他一本書《寫給年輕媽媽》。有人說你不該送他這本書，他沒有媽媽了，我就是要告訴他什么是媽媽，媽媽這兩個字多多重。徐力拿著這本書眼淚都流出來了。（鼓掌）我離開看守所得時候，外面下著蒙蒙的小雨，我的臉上淌著熱淚，我感到十分壓抑，一個孩子生長了17年，就在這樣一個沒有陽光沒有空間的房子里。

　　 下午金華舉行報告會，1700多名爸爸媽媽和老師坐在那，我想到了徐力的事情。但我沒想到，座位中坐了很多中學生，當我講完之后很多中學生擁了上來。

　　 一個初二的女孩子滿臉嚴肅的告訴我，當中央電視臺播放徐力事件的時候，我是跟我媽一塊看的，看完之后對我媽說：“媽，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徐力他媽??！”我媽就說了：“那你用榔頭砸死我算了。”“但我不會砸死你的，因為你是我媽，可你真的很像徐力他媽。”（笑聲）很多孩子都說：我媽就都有點像徐力他媽，有的孩子說：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ㄐβ暎?/span>

　　 我當時聽了毛骨悚然，因為我也是一個母親，我忽然覺得心里刮起了一場沙塵暴。人們意識到環(huán)境的惡劣正影響著我們的健康，但人們沒有意識到一場心靈的塵暴正威脅著千千萬萬幸福的家庭。

　　 我回到北京奮筆疾書寫了很多文章刊登在中國的大小報刊上，我在《中國青年報》寫了一篇長篇通訊《心靈塵暴》，我忽然覺得這些孩子生活的環(huán)境呈現(xiàn)出三大三小，即：生活的空間越來越大，生長的空間越來越??；住房的空間越來越大，心靈的空間越來越??；外在的壓力越來越大，內在的動力越來越小。

　　 我忽然明白了，要想改變孩子，首先要改變孩子成長的環(huán)境。要想改變孩子成長的環(huán)境，首先要改變父母的心態(tài)。于是我們做大膽的改革，把我們傳統(tǒng)的家長學校改知心家庭學校，孩子和爸爸媽媽共同學習，相互交流相互溝通，我們的知心家庭學校有一個標志，就是我學校的必讀物《知心姐姐》，男孩女孩這邊看，爸爸媽媽這邊看，兩個人共看。我們這有一個標志，有三個人的組成，這是北京孩子的創(chuàng)意。一個男孩畫的，他說紅人代表我，綠人代表我媽，藍人代表我爸，紅人和綠人像這樣表明我愛我媽，我媽愛我；紅人和藍人像這樣表明我爸愛我，我愛我爸，綠人和藍人像這樣表明我媽愛我爸，我爸愛我媽；三個人一邊大，有兩人的溝通，三個人的溝通更多的是空間。我在北京成立學校的時候，當時讓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和一個孩子分別畫知心家庭的標志，結果媽媽沒畫出來，爸爸畫了一個大圓，里面畫了一個小圓，小圓里面說這是我的寶貝疙瘩。那個女孩畫的三個圓跟這一樣，有鼻子有眼睛。這是我們學校的標志，這個標志代表一教育理念。為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徐力所在的金華附中2000年出現(xiàn)這個事情以后，原來的校長引咎辭職。新校長在今后的5年來，堅持進行知心教育，這個學校現(xiàn)在是升學率很高，校容校貌非常好，家長孩子溝通得非常好。

　　 五年來，每次我去看徐力他就掉眼淚。有一天他對我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天下的母親都愛孩子，我姨媽來看我的時候告訴我，媽媽經(jīng)常在她面前哭，就為了我的學習。今天姨媽也在我面前哭，為了她兒子的學習。當我勸她兒子好好讀書，我才知道天下的母親都愛孩子。”說完他哭了，我也哭了。

　　 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理解了母親，卻永遠的沒有了母親，愛和恨就像一張紙，由愛轉恨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恨要轉換成愛就要付出一生的代價。徐力在少管所里參加了成人高考，我買了個紅色的T恤送給他鼓勵他好好考，他說穿紅色的T恤一定能考上。最后，他考上了，但他對我說在少管所里學習真的很難，這里沒有老師，每門功課的通過都非常艱難。而他在那表現(xiàn)很好。他已經(jīng)用自己全部的努力，換取了6年的時間，減刑6年，不久，徐力即將走出高墻。

　　 2004年，我兩次去了少管所。為什么？因為出了這樣一件事，6月份我出了一本書，到少管所去，所長看到我的書感慨地告訴我：2000年徐力剛來少管所的時候，這里的人數(shù)不足1000人，而現(xiàn)在是2500名少年犯。這些孩子在外面不愛讀書，進了高墻玩命讀書。一張照片顯示，2000多個孩子蹲在操場上拿膝蓋當桌子看書。他問我這究竟是為什么？徐力告訴我孩子們怕把書弄壞了，都放在徐力這保管。我忽然意識到他們缺書。

　　 當年10月，團中央、教育部等十幾個國家部委舉辦了“為了明天，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工程”，我被評為愛心大使。10月10日，我到少管所給2000多名少年犯作了題為《為了明天，從今天開始》的報告：從今天開始珍愛生命，從今天開始珍惜時光，從今天開始珍重自己。

　　 我走到他們中間對他們說：“今天知心姐姐來了，你們有什么話都可以對我說。”聽了我的話，他們很多人的眼里都閃爍著淚花。一個男孩站在我對面問我：“能不能叫你一聲媽媽？”我點點頭，男孩哭著對我說：“媽媽我對不起你，過去我做了很多壞事，現(xiàn)在我要做好人了你能相信我么？”

　　 一個男孩問我：“你能告訴我出去以后怎么立足么？”我對他說：“把頭抬起來！雖然過去你做了很多壞事，但你現(xiàn)在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又一個男孩問能不能和我擁抱一下，當?shù)玫轿业耐鈸肀ё∥业臅r候，他輕輕地告訴我說：“媽媽從來沒有擁抱過我。”

　　 我的眼淚流出來了，我意識到這是一群嚴重缺失愛的孩子，他們多數(shù)是犯的搶劫罪。少數(shù)孩子是沒吃、沒穿搶劫，但很多孩子是不缺吃、不缺穿，要什么給什么，他們就是從小缺少精神文化的滋養(yǎng)。

　　 很多成功人士，生活條件不比他們強，但在小的時候都有一段美好的閱讀經(jīng)歷，跟他們卻完全不同。三十年前，一個在農(nóng)村長大的男孩家里很窮，有一次無意中在鄰居家里看到了一張揉皺的報紙，打開一看《中國少年報》。那時候是文革時期，報紙已經(jīng)封存，在鄰居家里看到報紙讓他眼前一亮，鄰居告訴他，我爸是老師還有好多書呢，后來他每天都去鄰居家里看報紙，他看到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于是他有了夢想要好好讀書，后來考上了地質大學。

　　 畢業(yè)以后，他被分配去支援外國，當時條件艱苦，但他卻以優(yōu)異的工作表現(xiàn)獲得了政府特殊津貼，后來當選團中央書記處書記，再后來當選為常務書記，現(xiàn)在是安徽省合肥市市委書記，他就是孫金龍。孫金龍書記在《中國少年報》報慶的時候說：它就像一個小窗口打開了我的大世界。

　　 人不在貧富，而在眼光的長短。眼前的這些孩子，他們正在迷失，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我跟那些少年犯說：“我真的不想在這里見到你們，如果在校園里見到你們多好，你們長得那么精神；如果在軍營里見到你們多好，你們聲音這么洪亮；今天在這里見到你們，我很不情愿，但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們怎么出去，你們門口有一個朔像，一雙巨手捧著一個太陽，太陽上有個和平鴿，巨手就是祖國人民的手，是爸爸媽媽的手，這太陽就是你，這和平鴿就向往著自由！我希望你們像和平鴿一樣自由，像太陽一樣發(fā)揮你得到光和熱。”

　　 當我離開他們的時候，他們全體起立掌聲經(jīng)久不息，當我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我被深深地震撼，這些15至17歲的男孩，都剔著光頭齊刷刷地站成一片，我忽然感到了一股力量，這個力量能摧毀這個世界，也能建設這個世界。我忽然意識到過去對他們關注的太少了，這些孩子如果教育不好，就是中國的恐怖力量。

　　 當我們只關注孩子吃飽了沒有，穿暖了沒有，你關注過孩子大腦中營養(yǎng)的缺失么？孩子是我們的希望，但是當你的孩子長大的時候，你是否關注過孩子心靈世界的需求？孩子的心靈世界是陽光燦爛還是充滿了陰霾，是鮮花盛開還是一片空無。

　　 一個高中女孩跟爸爸媽媽一起去美國留學，爸爸非要讓女兒考醫(yī)學院說學這個好找工作。女兒上了7年，學費昂貴，女兒辛苦，爸爸媽媽更辛苦，7年之后終于把學歷拿到手。女兒把證書放在桌子上對爸爸說：“你們要的東西給你們掙回來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做我自己喜歡干的事。”爸爸這才知道完全錯了。

　　 幸福的孩子，是肩膀上扛著自己腦袋的孩子，一個會思考的孩子一定會閱讀，當一個人的眼光不在文字上停留的時候，他是沒有閱讀習慣的。今天，有多少孩子的文章越來越簡單：煩死了、累死了、壞死了，語言特別簡單，如果你不重視這種閱讀的話，你的孩子不會有最幸福美好的明天。